第五十八章 灵命深化的教会

三零年代初期中国教会经历的复兴运动,造就了大批认真委身跟随主的信徒。及至1937年,中国社会再度面对剧变。军国主义影响下的日本,一直对中国虎视眈眈。在占据东北之后,日军于1937年七月七日,在北京附近的卢沟桥展开了全面侵华行动,事件史称卢沟桥事变(或七七事变)。日方当时低估了中国军民抗日的决心,妄图在短期内瓦解中国的抵抗;不料中国展现了顽强的抗敌意志,展开了长期抗战的部署,这场中日间的战事结果延续了八年之久,最终以日本无条件投降落幕。中国虽说属于战胜的一方,但仍损失惨重,死难的军民保守估计在两千万到三千万之间,实在惊人。战争在民生的各方面,严重地影响了中国人的生活,信徒当然也无法幸免。

战乱苦难下的教会

全面抗战开始之后,国民政府决定撤离沿海无险可守的平原地区,将首都从南京迁移到重庆,并且号召全国人民跟随政府向中国西部内陆迁移,以便集中有限的资源与日军周旋,进行长期战斗。中国民间积极回应政府的号召,许多学校、工厂、机构等,纷纷跟随政府的脚步,向中国西部与西南部搬迁。七七事变后,日军也迅速占领了中国沿海地区,导致大批不愿留在沦陷区生活的国民,也选择往内陆地区迁移。这场八年的抗战,使中国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人口迁徙。大批教育、工业、媒体、政府机关等陆续迁移到内陆地区。伴随着这次大迁徙,大批生活在沿海地区的人才,也随着这些单位,来到了中国的内陆,当中包括了许多沿海地区的教会领袖。

中国沿海地区一向以来较为开放、发达,在资源与人才方面,一般上比内陆来得丰富,连基督教的事工也是如此。日本占领了沿海地区之后,由于大批领袖迁徙,沿海地区的教会,一夜之间失去了原先的领导层与各种各样的资源,其负面影响之大,可想而知。原先中国教会的根基、差会的总部都在北京、上海、广州等沿海大城市;日本人占领了这些地区之后,整个教会瞬间面临多方面的艰难处境。

首先,中国教会虽然力求本色化,但是许多事工,仍然需要西方的资源协助,特别在经济方面,尤其依赖外国的辅助。但是战争使到参战国的教会,面对着严重的资源短缺。中日战争开打的初期,情况还稍微好一点;但是日本在1941年偷袭珍珠港之后,美国也卷进了这场世界大战中,中国教会能够得到的支援,就更加匮乏了。在战乱期间,许多运送资源的管道,都因战事而被封锁或切断,物资不易送达沿海地区,要将这些物资再送到内陆去,就更难上加难。中国教会的处境,随着战事扩大,益发艰难。此外,日本占领沿海地区之后,强制对所有教会活动进行登记,目的是要有效地管理基督教,确保教会不会包庇或协助本地人,对抗日军的占领。故此在登记的名目下,日方对教会活动设下诸多限制。被迫登记的沦陷区教会,既无法与原先的差会联络,活动的空间也受到监视与限制,许多事工被迫停顿;影响的范围,涵盖所有沿海地区为基地的教会单位。部分教会选择从沿海地区搬迁到内地,却发觉内陆地区各方面的条件,都远不如沿海省份,例如缺乏沿海那样比较宽敞、较多设施的教堂,也没有附属的学校、医院等,使到来自沿海省份的教会,一时间适应不来,事工顿时萎缩。

让人意想不到的情况,却出现在原先中国内陆地区的教会。本来中国的内陆地区,人才、物资都比较缺乏,教会事工的发展颇受限制。如今因着战事带来的大迁徙,短期之内从沿海地区涌来了大批信主的人,包括受过较多教育、见多识广的人才。内陆地区教会的活力与进取心态,顿时提升起来,教会因而出现增长。当中宣教士戴德生创办的中国内地会的堂会,更是如此。事缘戴德生的宣教方针,从开始即注重内地省份的福音事工,故其基础早在抗战之前,即已扎根于内陆省份。抗战期间,中国内地会在沿海地区的事工虽然受到战争的打击,在内陆地区的事工却因大迁移受益匪浅。

战争也为基督的福音,带来更大的扩展空间。随着战事蔓延,许多内地的百姓,对前途缺乏把握,心灵空虚,极需安慰与盼望。在漫长的八年抗战中,许多国人为求温饱,不得不到处迁徙,生命朝不保夕,寻求生命意义的意愿,大为提高。许多人在探索生命意义的过程中,转向了教会传递的福音信息。内陆地区的教会因而出现一番新面貌,传道人素质提高了,参与事奉的人多了,信仰的热忱也强化了。当然所谓的多与强,仍然仅是对比而言,因为战乱下教会的处境,仍然非常艰苦。虽然如此,信徒的心志却因艰苦的环境,获得更多磨练,更显得成熟。信徒在坚持信仰的过程中,逐渐看重属灵生命的提升,以应对战争带来的苦难与磨练。抗战之前经历复兴的信徒,在战乱中获得进一步的锻炼,爱主、服事主的心志更为坚定。到了抗战结束前,中国教会再度出现感人的复兴气象,信仰的生命力再次在艰困境况中展现出来。

抗战后期的学生复兴运动

这轮的复兴主要出现在基督徒学生当中。中国教会很早即锐意发展学生福音工作。早于1910年,中国教会即成立了“学生立志传道团”,并且发展迅速。在1915年,这个成立仅数年的组织,已发展至全国十三省,团员超过一千人,立志奉献传道的超过五百人,已进入神学院的八十七人,成绩斐然。那是个教会奋力布道的年代,创办人丁立美牧师经常周游各地巡回布道,效果显着,其中一次仅在一所学校,即有二百名学生决志信主。及至1923年,学生立志传道团已扩展出113个分团,在各省份活动,人数也持续增加,而且开始有女学生加入。

及至四零年代抗战期间,许多原先位于沿海地区的大学,已将校园迁至中国的西部与西南部地区。校园中的基督徒学生在求学期间,开始勇敢地在校园推动布道工作。复兴的火焰开始在这些学生当中点燃。上帝引领来自沿海的赵君影牧师展开在学生当中的服事。他与内地会宣教士艾德里配搭,于1944年在重庆中央大学举办布道会;三晚的聚会,吸引了两千人参加,决志信主学生二百人,福音的门开始大大地向学生敞开。在赵君影牧师的带领下,大学生基督徒在1945年于重庆举办了第一届全国基督徒大学生夏令会,来自各地四十二所大学的学生前来参加,人数达六百人,当中十六人决志委身事奉主,包括我们熟悉的藤近辉牧师与陈终道牧师等人。由于战乱的影响,各地交通甚为不便。当时仍是学生的藤近辉牧师从西北出发,花了七天才到达会场;从广西前去的大学生,更要徒步四十三天才抵达!从中可以看出,当时基督徒学生追求灵命的心志,是何等的坚定。

这次夏令会之后,基督徒学生正式组成了“中国各大学基督徒学生联合会”,简称“学联”,由赵君影牧师担任总干事。学生当中的复兴开始进一步蔓延。大学校园的基督徒查经班与布道活动非常活跃,吸引了许多学生悔改归主,校园的祷告会经常通宵达旦地进行,恳切寻求上帝的心意。复兴的火焰以燎原之势在学生中蔓延开来。战乱中的教会与学生,在绝不容易的处境、物资匮乏的情况下,竟是如此忠心地为福音作见证,如此竭力追求灵命的振作,着实感人。

学联于1947年夏,再度召集基督徒学生,于抗战后的南京举办第二届全国大专基督徒夏令会,与会者约一千人,立志献身传福音的更达三百人之多。当时的中国社会,由于国共内战而动荡不安,但是这些来自学生的基督徒群体,在前途未卜的处境下,仍然矢志跟随主到底,不管环境怎样艰难或危险,坚定向前;最后一晚的聚会,学生热烈分享主的恩典,直到深夜才结束!这次学联掀起的复兴,对日后教会影响之大,可从一些统计数字看出来。从1945年至1951年,透过学联归主的大学生有两万多人(平均每年达三千人以上);在1949年的大学生当中,每十五人即有一人曾参与过学联举办的聚会!难怪有人认为三零年代的大复兴,给予中国教会力量熬过八年战争的磨难;四零年代的学生复兴,则给予教会力量度过接下来的内战与政局的更迭。

抗战后的教会

1945年二战结束后,西方教会的宣教团体,再度差派大批宣教士来华。在抗战期间被日军拘留在中国各集中营的老宣教士们,也纷纷重获自由,重返昔日服事的工场事奉。短期间,宣教士数目恢复到战前的水平,教会也着手重建教堂,召聚信徒。中国的基督徒,从牧者到信徒,都怀抱着强烈的使命感。他们都经历过苦难的洗礼,对生命意义的掌握更趋成熟,对广传福音的意识,也持续提升。战后的教会聚会人数曾一度出现大幅度的成长,教会领袖也开始看到全球的需要,例如1946年,来自上海的赵世光牧师创办了“世界灵粮布道会”,开展全球海外华人福音事工。同一年,仅圣经公会印行的中文圣经就分送出三百万本;其他基督教书局与出版社,也配合战后的广大需要,出版了数量极多的书籍,范围包括神学思想、教会历史、解经书、讲道集、诗歌集及福音单张等,出版与销售数量远超过战前的所有记录。中国教会再度怀抱雄心壮志,力图振作。

由于许多教会在战后重新迁回沿海地区,加上大批宣教士重新加入事奉行列,全国基督教协进会于1946年发动了一场“三年奋进运动”,简称“三运”,试图透过类似过去五年运动的方式,再次挑旺教会的活力。当时的客观条件,从外表看确实有利,但是筹办三运的人,忽略了信仰取向上的分歧,导致这场“三运”的果效,大打折扣。自从三零年代以来,社会福音派与个人福音派的分歧,越来越深。协进会的取向明显倾向社会福音派,奋进运动的焦点,多与社会重建的需要相关;而学联带动的复兴运动,则采取个人福音派的立场,没有参与这次的奋进运动。协进会推动的三年奋进运动,基本上只能在少数与协进会来往的堂会中推展,动员幅度不大,发挥的影响力更是微弱。有人甚至认为称这场三年奋进运动,名存实亡。

另一方面,如上所述,抗战后期兴起的学生工作,在内战时期却有相当好的发展。全国基督徒学生联会成立时,已是中日战争的尾声。1945年之后,学联的事工顺利地进一步扩展到全国各地的大专院校。复兴的影响持续地发挥,使到布道与灵命追求这两件事,深化到各个教会中,逐渐成了日后许多信徒基本的关注与追求。

与此同时,抗战后的教会,仍然无法摆脱前景不明的阴影。国共的内战一直断断续续地进行,直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才停下来。内战期间,国共双方都极力争取社会各方面的支持;但是许多教会与信徒,由于事前毫无准备,一时间不知如何取舍,进退维谷。两极化的信仰取向,也持续发酵,对时局与信仰的关系,讨论不多。强调社会福音路线的人,对政治课题较多讨论,对认罪悔改的福音,却不感兴趣,一些教会的大学生群体,甚至只顾参加示威、游行等活动,无视传扬福音的需要;另一方面,强调个人福音的信徒,在积极参与布道工作的同时,完全不去过问当时的政局,甚至认为讨论政治是危险的。当时许多信徒的想法认为,不论政局怎样改变,只要专注社会需要,或是专心传扬福音就够了。这种两极化的发展,让社会福音路线的人,逐渐丢失福音信仰的特质与能力;也让个人福音路线的人,没有机会深思政治对信仰可能带来的冲击,未有准备好一旦政治处境改变时,教会当如何应对。结果1949年之后,在面对新的宗教政策时,教会在应对上,进退失据。感恩的是,即使如此,上帝在中华大地上的教会,仍然因着三零年代以来的复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结语

从1937年到1949年,中国教会经历了一段艰苦的日子,但是教会的生命力却更趋成熟,信徒的灵命也因此深化。我们再次看到,环境虽然艰难,上帝的恩典与怜悯,仍旧与他的教会同在。中华大地虽然漫天烽火,这片土地上的教会依然一再振作起来,在坚强的意志下,迎接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中国本土的牧者,更是人才辈出;包括王明道、倪柝声、计志文、陈崇桂、王载、王峙、贾玉铭、杨绍唐、鲍哲庆、敬奠瀛、赵世光、赵君影等前辈,都是当时信徒敬重的教会领袖。

到了1949年,中国教会对比抗战之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统计数字指出,从1936年抗战即将开始到1950年内战结束期间,基督教信徒人数从53万人增加至83万5千人;教会的堂会则从1946年的5千8百余所增加到1950年的6千5百余所。从这些数据看,进入二十世纪后的中国教会,确实成长不少!

图二十九列出了四个阶段,显示这半个世纪以来,中国教会走过的路;当中既有艰辛日子,也有光辉岁月。

图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