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敬虔运动

在强调信仰的正统教义,以及信仰与哲学思维结合之外,尚有另一条路线需要我们认识与注意。在改教之后,许多教会领袖觉得一味的强调信仰的正统教义,容易使基督教变得冰冷;而一面倒强调理性与哲学思维,也容易让基督教面对偏离上帝启示的危机,因此需要在这两者之外,另寻出路。尤其是,在当时崇尚理性的取向中,教会逐渐遇到来自理性主义的冲击;到了十八世纪之后,坚守圣经立场的正统教会,似乎将要被理性主义的浪潮吞灭。然而掌管历史的上帝,却早在宗教改革成功之后,即开始引导一些教会走上另一发展方向,这就是强调敬虔的第三条路线。这条路线与之前介绍的正统路线与理性路线,其实互有重叠,并不彼此排斥。然而这路线与取向,发展下来,逐渐形成了一股独特的信仰取向,并且为基督教会的生命力,带来重要贡献,一直影响教会,直到今日。这条强调敬虔的路线,对华人教会的影响尤其显著。强调敬虔的路线,源自十七世纪的敬虔运动。今日华人教会的信仰生活形态,在许多方面就是拜这场敬虔运动所赐,例如今天信徒十分看重主日一同崇拜、一起唱诗、非常看重听道,并且在这之外,也会在主日之间的晚上,在教会或信徒家中,举行其他形式的聚会,如祷告会、查经班,见证分享之类。这些作风都源起于这场敬虔运动。

基本方向

所谓敬虔运动,是指十七世纪,在德国兴起并蔓延开来的一场运动。当时一些教会领袖认为,马丁路德带领的宗教改革尚未完全成功,需要将改教的精神加以延续。他们认为宗教改革所要达致的目标尚未完成。虽然马丁路德已经成功使教会脱离罗马的控制,也在信仰的基础上,使教会重新回到圣经的立场,但是基督教信仰、十字架的福音还没有真正赢取信众的生命。过去中世纪在罗马天主教的影响下,宗教生活仅是一种外在的生活形态;改教之后,这种外在形态,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如今基督教信仰的标签,不过是从罗马教会换成某一个宗派教会而已,本质上的改变不大。这些教会领袖认为,应该继续彻底地推动教会的改革,务求让信仰落实到每个信徒的生活中,彻底改变信众的生命。生命改变的具体表现,应该流露在敬虔的生活中;唯有这样,宗教改革的任务才算成功。因着这份执着,有些人也称这场运动为“敬虔主义”运动。

基于这种取向,强调敬虔路线的人士认为,信仰的关键不在乎外在的信条是否正确。信条固然可以让信徒知道所信的是什么,但是这些信徒是否具体经历到信仰的真实,却是另外一回事。比方说,一个人可以掌握“如果不信靠耶稣基督,我就不能得到赦免”大道理,是否确实经历过耶稣基督的赦免,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如果没有这份经历,这个信条即使准确,也不过是一个外在的宣告,并没有真正落实在这人的生命中。这些教会领袖因此认为,信仰的确据不在于一些外在的文字宣告,而在乎这个人生命所经历到的。马丁路德虽然已经让教会回到正确的基础上,要贯彻宗教改革,仍然需要将信仰落实在每个信徒的经历里面,这才是上帝的心意所在。

为此,这些教会领袖在1648年三十年战争之后,从十七世纪后半开始强调敬虔生活的建立与操练。他们指出教会不单应当有聚会,聚会里面也应该注重讲道;而讲道之目的,并不在于分辨所谓的正统信仰(这也不是说正统不重要),而在于帮助信徒去感受、经历信仰的真实性。对这些人而言,信心不是学术性的名称,而是一份活泼的、每天能够体验到的生活方式。既然强调活泼的信仰,讲道的重点需要透过解释圣经来帮助信徒去活出敬虔的信仰生活。

为了促进敬虔生活,除了礼拜天早上的聚会以外,骄傲会也应该举行家庭聚会,让信仰进到信徒的家庭生活中。这些敬虔运动的领袖们,也推动在家庭里面的读经、礼拜,鼓励信徒个别进行每日的读经、祷告、默想等操练,并在信仰的表达过程中强调悔改、认罪,务求信仰能够活泼地呈现在他们的生命中,而不仅是停留在理论的层面而已。这股敬虔的风气,吹遍了德国的教会,也大大改变了德国教会的面貌。随后敬虔运动的取向也蔓延开来,影响了欧洲其他地区的基督教会。要了解一个运动,方法之一,是认识当中一些领袖的生平与主张。以下将会介绍敬虔运动的三位主要领袖。

施本尔

第一位要介绍的敬虔运动领袖是施本尔。他生于1635年,殁于1705年,正好在十七世纪中期,到十八世纪初期这段段间。这位集学者与牧者于一身的施本尔,曾长期担任法兰克福信义会的牧师,后来出任大学讲师,著作丰富。其名作《敬虔的渴望》成了日后敬虔主义的重要指南。他晚年与其他人一同创办的哈勒大学,更成了敬虔运动的大本营。后世因而称他为敬虔运动之父。施本尔本身是一名学者,却强调上帝的道乃是传达给众人去领受的道,而不是摆在那里让人去研究与欣赏的道。牧者的职责是将上帝的道,传达到众人当中,使上帝的道进入信徒的生命里面,从而产生出应有的果效。

在传递上帝话语的过程中,难免会因为观点角度的不同,而产生一些教义上的讨论,甚至纷争。施本尔认为不必要的神学争论,对信仰具有破坏性,因此应该极力避免,原因是他认为信仰不是拿来作为讨论材料之用,而是要传讲出去的。由于他看重圣经在信徒生命中所产生的果效,故而厌恶神学上不必要的争论。他也跟随路德观点,强调每一个信徒都拥有祭司的身份。信徒既然是祭司,就当追求认识上帝的话语;也当将上帝话语传给周遭的人,去帮助更多的人认识上帝,怀抱耶稣基督。

施本尔另一个主要贡献,就是传道人的训练。当时牧者的训练,关注点是他们信仰的准确性。施本尔觉得这个重点并不足够,不应成为传道人训练的主要重点。他的意思不是说牧者不需要准确的信仰,而是认为牧者基本上乃是传道的人,而不是学者;因此应该更有效地将上帝的道,活泼地传讲出来。他非常看重讲台的服事,强调讲道的关键,在于能否有造就性,能否帮助信徒更加爱慕上帝、更加爱主、更乐意服事主。这些主张在当时是相当革命性的。皆因当时大多数教会看重信仰的正统性,加上理性主义抬头的影响,教会在训练传道人方面,逐渐偏向教义与信条的掌握,讲坛也充斥着理性的分析,以致许多教会聚会参加者寥寥可数。施本尔的主张可谓一针见血,对应着那个时代的需要,敬虔运动也由此发展开来,为德国教会注入了不可偏废的元素。

富朗开

第二位要介绍的敬虔运动领袖是富朗开(1663-1727)。自小在敬虔气氛下长大的富郎开,虽然比施本尔年轻几乎三十年,但承接了施本尔对敬虔生命的关注。他毕业于著名的莱比锡大学,之后也在该大学任教。在施本尔的影响与指导下,他组织了影响深远的“爱慕圣经团契”,让敬虔运动的诉求进一步发挥开来。哈勒大学创办后,富郎开转到那边任教,巩固了哈勒大学作为敬虔运动中心的地位。富朗开非常强调读经生活,认为信徒在读圣经的过程中,应当追求明白上帝的心意。他强调地指出,信徒必须在生活中爱慕上帝的话语,并从中得到喂养;为此,传道人固然需要在讲台上传讲造就性的信息,信徒也应该追求在日常的生活中,活泼地享受上帝的话语,活泼地活出信仰。

富郎开进一步指出:当人用心读经,就能经历到上帝透过圣经所赐予的属灵新生命,也就是今天福音派教会所关注的重生经历。他认为上帝的道既然是活泼的,当人认真追求的时候,上帝就会赐给人内在的、更新了的生命。这新生命就会带来新的需要,让人越来越爱慕上帝的话,越来越渴求与主亲近,并且活出与原来生命不一样的取向,从原先爱慕世界、贪爱享受,转而爱慕属灵的事物、享受遵行上帝的旨意。

富朗开另一重要贡献是推广慈惠事工。他非常关注贫穷人的需要,尤其是出身贫苦家庭孩子的教育问题。为了这些人的需要,富郎开极力推动普及教育。与此同时,他也十分关注孤儿的需要,大力推动与设立孤儿院来帮助这些孩童。他在慈惠方面的影响,至为深远。英国著名从事孤儿事工的乔治穆勒,就是受到他的影响而步其后尘的。对富郎开而言,敬虔不仅是内在的生命质,也是外显的生活。富郎开在施本尔去世后,继续推动敬虔运动,可谓是敬虔运动中,承先启后的关键人物。

亲岑多夫

富朗开于1727年去世后,在强调敬虔路线的德国教会中,出现了另一位影响深远的人,就是亲岑多夫伯爵(1700-1760)。他来自一个历史久的贵族家庭,信仰路上从小就在敬虔长辈的教导下成长,成年后的思想完全认同施本尔与富朗开等人。较为特别的是,他进入威登堡大学就读,与当日强调正统教义的人士有所接触。因此亲岑多夫虽然怀抱敬虔运动的主张,却对正统派的关注颇为了解。只是敬虔运动使他非常爱慕耶稣基督和祂的十字架。在他的信仰生活里面,“十字架上的基督”是整个信仰的焦点所在。从这个重点出发,亲岑多夫进一步发挥出敬虔运动的影响力,为基督教信仰注入了不可或缺的要素。

然而亲岑多夫最为人乐道的,是在差传事工方面的贡献。他运用其影响力,收容了一批来自莫拉维地区,逃避宗教逼迫的信徒,来到自己的庄园,建立了闻名的“主护村”。随后而来的人陆续增加。他后来甚至辞退了在政府中的职务,全时间领导“主护村”的信徒,将他们组织起来,建立了一个敬虔、和谐、爱主的复兴群体。这就是莫拉维弟兄会的来历。在亲岑多夫的领导下,“主护村”群体开始差派宣教士到欧洲以外地区从事宣教,足迹遍及中美洲的西印度群岛及北美洲的格陵兰。在基督新教的差传史上,莫拉维弟兄会是第一个大规模差遣宣教士的教会。他们开始差传事工的时候,“主护村”居民仅有三百名,基本上都是难民!他们也成为第一个差遣平信徒宣教士的教会,也是第一个服事奴隶群体的教会。毋庸置疑,亲岑多夫使敬虔运动落实到福音大使命的层面,使这个运动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功不可没。

敬虔运动就在这三代人,前后一个世纪的努力下,为基督教会开创了另外一番景象。

结语

三十年战争后的德国,满目疮痍;教会的气氛也显得死气沉沉。敬虔运动起后,德国教会出现了生机。若不是敬虔运动,德国教会很有可能因为对信条的过分强调,而演变为过度教条化的信仰群体。敬虔运动恰当地使教会重新带着生命力,去面对那个时代的需要。早期的宗教改革运动,让大家误以为,成为基督的门徒,只不过是在知识、理论上,抱持某一套的信仰条文,这些条文甚至被认为是过时的教条。因着敬虔运动领袖们的努力,教会得以再次以一种活泼有力的生命,展示在当日的社会中,为耶稣基督作出了有力的见证。不难看出,即使今天的华人教会,也同样继承了许多敬虔运动的基因。

因着敬虔生活的诉求,敬虔主义下的教会与当时强调正统教义的教会之间,起了一些磨擦。强调正统的教会一直认定当以教义、信条来衡量其他的基督教群体。即使他们当中出现了偏向敬虔运动的个别教会,是否要和这样的教会保持来往,仍然要看这个群体对教义的取向而定,合则来往,否则各走各路。然而,这类强调敬虔的群体,往往因着强调信仰的活泼表现,而疏于精确掌握这些教义与教条。摩擦因而难以避免。一旦被正统派的人士排挤,敬虔派的人也会加以反驳,指出正统派教会即使在信仰上正统,却失去了信仰的活力,无法担负教会应有的使命。其实这种争议,大可不必,因为正统与敬虔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分歧;但在取向不同的情形下,双方却容易各走极端。

这份磨擦虽然使教会内部出现矛盾,却同时带来一个非常重要的正面影响。因为敬虔运动的出现,让强调正统信仰的教会不得不反省:为何拥有正统信仰的人,会缺乏活泼的信仰表现?显然地,能够详细罗列信心来龙去脉的人,不一定能够将这些信仰内容呈现在日常生活中。因此敬虔运动在这一方面,有效地纠正了当时的正统派教会,弥补了他们的不足之处。总的来说,敬虔主义与正统主义之间的磨擦,导致双方各自反省,使到双方也一再出现互动。结果是德国教会再次振作起来,灵命追求再度成为信徒的追求方向。宗教改革刚刚结束的时候,教会关心的仅是信仰的正确与否。敬虔运动准确地指出:信仰虽然正确了,宗教改革的任务尚未完成;信仰即使正确,也必须在信徒的属灵生命上带来具体的帮助,那才是完整的基督教信仰。

我们应当为敬虔运动出现在德国而感谢天父,因为这运动的影响并不局限在德国。掌管历史的上帝,祂爱教会,要整个教会都振作起来。敬虔运动原来仅是整个教会的近代复兴史的开端。接下来我们将会介绍教会如何继续走向复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