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奥古斯丁：原罪

前面两章谈到了早期教会，如何处理关于上帝本质的问题。教会领袖发觉到，耶稣基督乃是完完全全的上帝，祂所拥有的神性定然是十足而又完全的神性。另一方面，教会的领袖又察觉到，耶稣基督的神性和祂的人性乃是同样真实的，而且也是完整的；虽然耶稣基督以道成肉身的方式，来到人类当中，但是祂在带着道的本质的同时，并没有减低祂的人性。正因为这样，基督的代赎才是一种完全的代赎。

早期教会之所以关心这些问题，费了这么多工夫来谈论，是因为这里面直接牵涉到救恩的问题。如果基督不是完完全全的神，耶稣基督所带来的救恩，就不再是完全的救恩；基督如果不是十足的人，人类所需要的救赎，就不再是基督透过“替代”人类所带来的救赎。说到底，我们需要信靠耶稣基督方能得救，正是因为耶稣基督十字架的代赎。这些都是涉及救恩的重要课题。在救恩课题中（就是所谓的救恩论的范畴中），还有另外一个相当重要的课题，需要好好处理。我们之所以需要耶稣基督的赦免，皆因我们都是罪人。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就会浮现：罪是如何影响我们，使到我们不得不借助信靠耶稣基督才能得救呢？这个问题也成了早期教会一个重要的讨论课题。当教会对于上帝的本质，对于基督的神人二性都有了结论之后，信仰讨论的重点就来到了“罪”的问题上。

奥古斯丁

要了解此问题的讨论，就需要向大家介绍一位早期教会的重要教父，他的名字叫奥古斯丁。有人曾经说过，奥古斯丁是整个教会历史里面最为聪明的人，皆因他的思想严谨，表达能力非常强。他为教会信仰所做出的贡献，使他成了拉丁教会中至为重要的一位神学家。有关奥古斯丁的背景资料，本书稍后会进一步交待，这里只简单介绍一下。奥古斯丁是当时罗马帝国版图内，位于北非洲地区的一个人。他在悔改信主之后，在北非洲的一个教会担任当地的主教（就是当地教会的领袖，或是今天的主领牧师）。

伯拉纠主义

在奥古斯丁带领教会期间，有另一个人的主张逐渐在教会中流行起来，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伯拉纠。伯拉纠是一个相当有口才的传道人，他的主张表面看并不是很极端，只是他的教导所引申出来的涵义却为教会带来颇大的困扰。

伯拉纠所关心的问题是：一个信徒如何能够在生活上讨上帝的喜悦。他的讲章、言论基本上都是鼓励、教导弟兄姐妹要好好地去追求，过一个圣洁的生活，实践一个上帝所喜悦的生活。因这方面的关注，伯拉纠开始强调：既然上帝吩咐人要过圣洁的生活，人本身也需要过圣洁的生活，那么在人的本性中，就一定有一种本能上的因素，使到人可以遵行上帝的吩咐。比方说，圣经提到基督徒应当爱人如己、帮助邻舍、照顾有需要的人、在个人的生活中弃绝不光明的、黑暗的行为等等。既然这些都是上帝的吩咐，人也应当去遵守，而上帝又喜悦人这样去遵行，因此在人的生命本质里，应当具有某种本能使人可以守得住这些命令。不然的话，上帝的吩咐将会显得不合理，甚至多余。

伯拉纠的这份强调到一个地步，指向了一个结：人在他自身能力的范围内，是能够遵守得住上帝诫命的。若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果真如此的话，是否表示一个人在他自身的生命中，本能地具备了某种本性或倾向，某种引导人向善的种子或力量；只要人将这向善的本能或倾向，加以发挥出来，就可以培养它成长，这种成长到了某个地步，人就可以行善了。在讲究道德表现的圈子中，这种论调并不少见，而且也带出某程度上的积极鼓励作用。

只是这种论调，却迎来一个难题。如果人在本性中具备这种行善的本质或能力，那岂不意味着，人其实并不一定需要耶稣基督的救赎恩典？伯拉纠的言论之所以带来困扰，是当这方面的强调，去到这种地步时，大家就会有疑问：到底上帝的恩典与帮助，在救恩的事情上，是不是必须的？如果人自己可以走在成圣的道路上，过一个圣洁的生活，岂不是说恩典就成了多余的吗？

另外一个同样困扰人的问题，牵涉到人的本性。基督教信仰认为，所有人之所以需要耶稣基督，是因为我们都是罪人，这个罪的事实在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面都极其真实。不论是从圣经的教导看，还是从人自身的经验来看，都不难体会：罪乃是与生俱来的一种现象。观察孩童的成长就不难看到：即便是小孩子，若不加以管教，督促其向善的方向发展，孩童很自然的就会变坏。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人类与生俱来，就具有一种向恶的天性。而伯拉纠的言论，强调下来，似乎在否定人有这种向恶的倾向。这种向恶的倾向，在信仰中一般上被称之为原罪。伯拉纠的言论认为人可以借着内在的本能行善，人自身内在就有能力去行善，这观点似乎是在否定原罪的存在。

第三个牵涉在其中的问题是：一个人的得救，是源自上帝的恩典？还是源自人的行为？也就是说救恩是本乎恩？还是本乎行为？在今天的圈子里，信徒一般上都清楚的知道，人之所以能得救，是出于上帝的恩典。我们只是透过相信，来接受耶稣基督，这样就得以在上帝的恩典中成为一个义人，我们将这份理解称为“因信称义”。如果伯拉纠的言论是正确的，如果人内在是有能力去行善的，那岂不是说：人之所以能够在上帝面前得蒙喜悦，是因我们的行为！如果是因着行为，上帝的恩惠就再也不是因着恩典，不再是透过信心而获得的。显然地，伯拉纠的言论似乎也在否定因信称义的道理。

虽然有以上这些困扰人的问题，但是伯拉纠的言论（后人称之为伯拉纠主义），在早期教会却是非常的流行。许多研究历史的学者都指出，这种言论之所以流行，是因为它满足了人内心某种虚荣的需求。或许一些信徒会觉得，在上帝面前得蒙祂的喜悦，固然是祂的恩典，是上帝的作为；倘若这也同时是因着人自身某一方面的行为、努力、贡献所带来的结果，人在享受称义成果时，将会感到比较安心，比较喜悦及满足，因为人自己也参与在其中。说穿了，这其实是一种伪装的骄傲。也许早期教会的某些信徒，发觉接受伯拉纠的思想，确实能满足他们这方面的骄傲心理；最起码伯拉纠这些言论，的确让人比较容易自觉地去努力，以便在行事为人方面讨上帝的喜悦。看来，伯拉纠主义的论调，可能是比较容易被信徒采纳的，在早期教会便是如此。伯拉纠主义在当日罗马帝国许多地区流行，尤其是在拉丁教会中，就是在罗马帝国版图西方一带的教会里面。

奥古斯丁的回应

伯拉纠的这种思想结果也来到奥古斯丁所在的北非洲地区。当奥古斯丁接触到这番言论后，凭着他严谨的思想与缜密的推理，马上察觉出伯拉纠主义带来的结果，将会是多么的严重。结果奥古斯丁花了相当多的时间，透过他的讲道，以及他书写的文字，来揭发与排斥这种思想。

奥古斯丁坚决地指出，圣经教导清楚指明所有人都是有罪的，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向恶的倾向。不错！人也有一种向善的心，可这种向善的心永远不能带来真正成圣的结果。虽然人有向善的渴望，但是每一次在具体的行为中，人的道德还是走向下坡。人的道德走下坡的事实，证实圣经所说：原来一个义人都没有，每一个人都犯了罪，亏缺了上帝的荣耀。因着人都有原罪，奥古斯丁强调，救恩必须是完完全全，百分之一百的上帝的恩典作为。恩典对救恩而言，是一件必须的事情；也就是说，人凭着他自己天然向善的心，并不能带来得救的结果。

关于恩典的讨论。奥古斯丁进一步指出，恩典不是出于人的自由意志。意思是说，上帝的恩典不是人想得到就可以得到的，否则，恩典就会变为一件人能够指挥、能够控制的事情，这就不再是上帝的恩典，而是人行为的结果，成了人能够左右的事情了。因此，一个人想要得着救赎，必须凭着恩典；即使在得救之后，若要继续过成圣的生活，人仍然需要依靠上帝的恩典，需要上帝主动进到人的生命中，靠着上帝的工作、上帝的帮助，人才能过一个圣洁的生活。

由于伯拉纠思想的流行，也因奥古斯丁提出来的反对，北非洲一带的教会乃召开了会议，加以讨论。会议的结果，判定伯拉纠的思想为异端信仰，不符合圣经的教导。那些宣扬伯拉纠思想的人，只好离开北非洲，去到帝国其他的地方。这个时候在君士坦丁堡一带的教会，正因基督的神人二性的争论，引致涅斯多留面对攻击，刚要离去重新建立教会的时候。因此好些伯拉纠思想的支持者，就去到帝国东边的涅斯多留教会，继续在那里宣扬伯拉纠主义的观点。

这个发展，使奥古斯丁在这方面的观点，成了当日早期教会的标准立场。不单只是北非洲的教会拒绝伯拉纠的思想，之后在其他地方也发觉有需要讨论这件事情。因此公元431年，教会在帝国范围内，于以弗所召开了一次会议，全教会的领袖再次重申，拒绝伯拉纠主义的看法，也就是说奥古斯丁的思想不单只在北非洲成为标准，后来甚至成为整个帝国教会的公认准则。

只是这方面的争议，在历史上并没有从此停止，尤其是在成圣的追求这事情上，争议并没有平静下来。按照圣经的教导，在整个救恩的范畴里，人的确是不能够缺少上帝的恩典，人只能在上帝的帮助下才可能过一个圣洁的生活。但是明显地，在成圣的追求上，人这方面所需要负上的责任，也一点都不少。换句话说，就算上帝愿意帮助一个人过圣洁的生活，如果那个人硬心拒绝，顽固地抗拒上帝透过圣灵的工作，结果还是无法过圣洁生活的。换言之，在圣洁的追求中，人自身的因素仍然占据一个颇为显著，甚至相当重要的位置。

因此，到了第五世纪的后半期，早期教会仍然继续对这问题进行讨论。大家都明白，伯拉纠的思想如果去到极端的地步，肯定是不能被接受的，因为这明显地排斥了上帝恩典的作为，否定了原罪，也违背了因信称义的原则。只是大家也不得不思考：在追求成圣的过程当中，人会否还是承担着某种的角色？人自己的作为固然需要，上帝的恩典也肯定不可或缺。若是这样，是否就意味着：人的意志、加上上帝恩典的作为，在彼此合作之下，才一起达致成圣的结果？这在教会当中，引致了所谓半伯拉纠主义的观点，就是在不排除上帝恩典的同时，坚持人的角色不能加以抹杀。因此在早期教会，伯拉纠主义虽然被定为异端，但是那些倾向伯拉纠主义的人，仍然透过半伯拉纠主义来论述成圣的道理。也就是说，伯拉纠的一些观点，还是继续流行。教会在这方面的纷争，一直维系在人所扮演的角色这课题上，甚至到了中世纪，伯拉纠主义仍然是教会主要讨论的课题。

结语

尽管有这样的发展，我们还是要感谢上帝的作为。祂在早期教会兴起了奥古斯丁这样的先贤。透过奥古斯丁的思想、他对圣经的了解及其有力的表达，制止了不健康言论的发展。否则恐怕今天我们所面对、所看到的，将会是一种掺杂了人为因素的信仰，而不是单纯依赖上帝恩典作为的基督教。从中也可以看到，虽然教会面对许多困扰与挑战，上帝却在不同的时代，兴起不同的人，奥古斯丁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奥古斯丁不单只在此课题上影响教会，也在其他的问题上，帮助教会站在一个正确的立场之上。结果奥古斯丁成了制订教会信仰准绳的一位典范人物，其影响历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