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 东西教会分裂

中古时期的教会生活,在许多层面上都受到教会与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所影响。换言之,教会内部发生的风波或政策,会直接影响到社会的形态;同样地社会的运作或改变(如政权的更替、政争或战争等),也会影响到教会内部的运作。以上的篇幅所介绍的,属于中古的早期阶段,这种政教之间的互动情况已经浮现,并一直发展到大约第十一世纪左右。之后,欧洲社会就来到中世纪的中期阶段,政教之间的互动也更加明显。社会与教会之间的瓜葛,千丝万缕,影响到每个层面的运作。从十一世纪开始,教会的进程也来到了中古的鼎盛时期,我们称之为中古盛期的阶段(参看图十二)。

图十二

到了十一世纪,中古的社会形态已经完全稳固地呈现在欧洲。从许多方面来说,整个中古时期都算不上很稳定,然而来到十一世纪前后,欧洲社会总算相对地较为稳定。在这个阶段,早年的罗马帝国早已不复存在。欧洲本土已经演变成众多王侯各自为政的局面。拜占庭帝国也已经迈入到中古形态里,这个原先称为东罗马帝国的政体,也已经不再讲究过去罗马帝国时代的声望及影响了。虽然如此,在这片政治四分五裂的土地上,却仍然维持着一个表面上一体化的教会。然而到了中古盛期,情况发生改变。教会内部生活的两方面值得我们注意。第一方面,是当时以罗马为首的西方教会,和以君士坦丁堡为首的东方教会,二者的关系正式破裂。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导致这个结局的原因,皆因东西两方的拉丁教会与希腊教会,彼此之间的分歧与不睦,已经越来越严重,连表面的和谐也无法维系。第二个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西方拉丁教会的罗马教宗,权势与影响力的膨胀。这也助长了东西双方教会的分裂。因为西方教会的影响如日中天,也就更要与东方教会分庭抗礼,竞逐全教会最高领袖的地位。

东、西不同之处

东、西两方的教会关系不睦,由来已久。早在大约第四、五世纪左右,希腊教会与拉丁教会之间已经出现了不协调的现象。在早期教会时代,历次的大公会议都是在东方教会召开的,包括尼西亚会议、以弗所会议等。在这时期,拉丁教会一直以罗马为首,对各项争议,基本上都采取罗马教会的观点,对希腊教会的摇摆不定,早已不以为然。事实上许多争论都是在东方教会中爆发的。基督的神人二性在东方教会中纠缠不清,就是典型的例子。同样的课题,西方教会的立场一向都较为一致。因此在教义的细节理解上,君士坦丁堡教会与罗马教会的立场,往往不同。例如对于“称义”的理解,双方就各自发挥。西方教会从法理上入手,认为罪人得以被称为义,是因为耶稣基督为罪人承担了罪的惩罚,以致基督的义,“归算”到信徒身上来。东方教会却从神与人的关系入手,认为罪人因信得以与耶稣基督联合,因而信徒的生命“参与”到基督的义的生命中,结果得享称义的恩典,就如保罗在哥林多后书五章21节所言,罪人在基督里面成为了神的义。这个理解对西方教会而言,颇为陌生。类似的分歧,逐渐导致东、西方的不和。

除了内部的教会信仰问题之外,双方的社会处境也很不同。在东方社会,因为拜占庭帝国的统治,教会面对着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因而不得不努力与当地政府协调、周旋。在西方社会,因为罗马帝国已经覆亡,所以罗马教会没有任何中央政府的羁绊。并不是说罗马教会可以任意而行,而是教会无需像东方那样,处处顾虑中央政府的态度。既然无需与中央官员周旋,罗马教会就可以比较独立的做决定,甚至将教会的决定加诸于分散各地的小王侯身上。

与此同时,东西双方的政府对教会的态度,也很不一样。统治东方的拜占庭帝国,为了统一国政,努力地透过种种政策,向教会施加压力,务要让教会服从政府的指示。牵涉到信仰问题,拜占庭政府当然不一定干预,但是在决策时,却经常企图左右教会的方向。由于政府统治下的人民,与教会的信徒,在中古的欧洲原则上是重叠的,皇帝的决定肯定会影响所有信徒的生活,图像之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东方社会的这种政教关系,在西方社会却完全不会出现,因为西方的王侯都是从前入侵到西罗马帝国的外族人。这些王侯们对于教会能否服从政府领导的问题,关心的程度较低,而且也没有充足的资源去影响这个跨越欧洲地区的拉丁教会。结果造成东、西方在政教关系上几乎完全相反,也引致了截然不同的处事方式和心态。因为这些因素,从早期教会阶段开始,东方希腊教会便与西方拉丁教会,朝着不同的型态与方向发展,一直到了十一世纪,终于正式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主要的分歧

东西双方的差异,具体而言到底牵扯到哪些问题?现在让我们来了解一下。首先是东(西)对于复活节的日期,在计算的方式上产生了差异。在基督徒的信仰中,耶稣基督的复活乃是至关重要的头号大事,因为没有基督的复活,我们这些罪人就仍然活在罪中,因此纪念耶稣基督复活的日子,成了教会生活中一个极其重要的节日,也是所有信徒非常关心的节日。偏偏在这个关键问题上,东、西两方的教会竟然产生了争论。

原来从早期教会流传下来,就一直有两种不同的复活节计算方式。一个方式将复活节与逾越节挂钩,从而推算复活节落在那一天。这个计算方式可以让基督徒在纪念救主复活时,自然地联想到耶稣基督乃是逾越节的羔羊,是除去世人罪孽的救主。只是这个计算方法有个不易解决的难题,就是复活节并不一定会落在星期日。也就是说,如果按逾越节的方式推算复活节,教会不一定每年都在星期日庆祝复活节。耶稣基督是在星期日复活的,因此一些信徒认为,复活节日期的计算,应该让这节日落在星期日。基督徒之所以在星期日聚会,正是因为主耶稣在星期日复活,故此称每周的这一天为主日。因此,另外一些人以另外的方式计算,将复活节每年都推算在星期日,使复活节与主日挂钩。这跟前面的计算方式完全不一样。

东方教会的传统,向来根据逾越节计算复活节日期;但是西方教会从很早时候开始,就将复活节编排在星期日,在主日纪念救主的复活。这个作法也同样有它的好处,就是纪念救主复活的日子,一定会在主日举行。而且教会开始时的信徒(都是犹太人),正是因着耶稣基督的复活,所以才将每周的聚会从安息日(星期六)改成在星期日的主日里敬拜主。只是这个计算方式也有缺点,就是与逾越节较为疏离。然而西方教会却一直按着他们的传统,将受难节放在星期五,把复活节放在星期日,与东方教会不同。这说起来还不是严重的事,但也带来了混乱。可以想象,如果大家都是耶稣基督的信徒,同样认定耶稣基督的复活至关重要,却在不同的日子纪念救主的复活!这是颇为难以接受的现象。为此东、西两方的教会一直为这个问题进行讨论,只是一直无法取得一致。双方只好按照各自的传统继续。

造成东、西方教会破裂的第二个问题,是在以前的篇幅中提过的,关于图像的问题。在东方教会,因着皇帝的干预,对图像有时采取宽容的政策,准许百姓(都是教会的信徒)按着他们的喜好去纪念某位圣人;什么时候皇帝觉得图像不对,就严厉禁止,甚至武力镇压使用图像的人,情况反反复复。对比之下,西方教会在这个问题上就相当的稳定。西方教会一向对图像抱持容忍的态度,既非大力推行,也没有东方那样摇摆不定的情况。因此在图像问题上,双方往往向对方提出质疑。这种不同的取向,也加深了东、西方不和,进一步带来鸿沟。

除此以外,在教义的细节上的不一致也造成东西方的争论。双方对尼西亚信经的版本也存在分歧。在谈论早期教会时,我们曾经分析过尼西亚信经的来龙去脉。在尼西亚会上颁布的尼西亚信经,经过了五十多年的讨论后,在君士坦丁堡会议上再度被确认。君士坦丁堡会议颁布的尼西亚信经版本,在一个细节上,做了一个小小的修订,颁布了一份稍有不同的版本,涉及的也仅是信经中的一个单字而已。只是后来,东西两边的教会,却为此喋喋不休,争吵不已。双方都认为尼西亚信经至关重要,因为它在三位一体的教义上,成为了教会信仰的准则。但是东方教会认定325年的尼西亚原先版本,才是教会的标准,才是正统;西教会则认为381年的君士坦丁堡版本,才是教会应当采纳的。由于双方都认为事关重大,故此一直争论不休。结果导致双方裂痕,越发加深。

另外一个争论涉及了教会生活的一个细节,就是圣餐时应该用哪一种饼的问题。西方教会在圣餐聚会使用的是无酵饼,而东方教会使用的是有酵饼。这只不过是地区教会的不同传统而已,却也成为双方争吵的焦点之一,争论使用哪一种饼才是正确的。这些争论使东西双方的关系一直很不愉快。虽然这样,东西双方仍然努力容忍对方,保持了表面上的和谐。

正式决裂

到十一世纪时,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当时罗马教会委派了一位全权代表到东方君士坦丁堡去,进行双边磋商。带着全权代表心态的这位罗马教宗代表,却受到君士坦丁堡教会的冷待。东方教会的冷淡态度让这位代表甚为愤怒,认为完全不能接受,因此采取了激烈的行动,公然指责东方君士坦丁堡主教长之余,还代表教宗,在一份公开的文件上“革除”主教长的位份。这位代表在君士坦丁堡的革职行动,当然不会有什么实效,他大概认为这样才可以彰显罗马的至高地位。东方教会却立刻将这个行动,看成为对东方教会主权的挑战。因此东方教会也同样以公开的方式,正式宣布将罗马的教宗身份革除。双方的举动意味着,彼此再也没有任何往来的基础了。从此东方教会与西方教会就断绝了所有来往,正式分道扬镳,各走各路。这位来到东方的代表,不但没有完成与东方教会修好的任务,反倒带来了双方永久性的分裂,无法挽回。

结语

东方和西方教会的正式决裂,从1054年开始,一直持续了超过一千年之久。这个决裂在教会历史中具有重要的意义,标志着双方教会在法理上再没有另一个对手,教宗成了教会唯一合法的最高领导人,君士坦丁堡的主教长也是如此。因着决裂,东方教会进一步减少与西方的来往。到了后来,东方教会逐渐变得更加孤立。随着拜占庭帝国势力的衰退,东方教会的影响力也逐渐走下坡。西方的罗马大公教会后来成为当时欧洲基督教圈子中,唯一的足以左右大局的势力。东西方教会的决裂延续到2016年,双方领袖才首度会面,互称对方为弟兄,并发表共同宣言,一致谴责迫害基督徒的行径。接下来我们的焦点,也会集中在罗马教会的发展上。下一章将进一步介绍罗马教会的权势,如何逐步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