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清末的宣教事工
自从禁教令执行之后,天主教在中国的活动基本上沉寂下来,直到大约一百年后的十九世纪初,基督新教的宣教士尝试打开中国宣教之门,基督福音才再度于中华大地上宣扬。与过去不同的是,这回基督教与中国的接触,成功地建立起中国教会。这个过程毫不简单,当中西方教会的宣教士,贡献良多、功不可没。十九世纪的中国宣教事工,可以分成为两个时期,就是前段的开荒时期及接下来的条约保护时期,后者条约下的宣教,也可以再划分为开始阶段与发展阶段(详情请参看图二十八所列)。
踏入十九世纪,欧洲基督教国家的信徒,开始积极思想怎样到东方诸国去履行宣教的使命。正如前文所述,这些国家的海事实力逐步提升;与东方的接触,也因中西贸易而大幅度增加,双方接触日渐增加。这个发展与趋势,为宣教事工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尤其是日益强大的英国,其信徒更积极思考,如何踏上中国宣教的路。但由于中国奉行传教禁令,加上闭关自守的国策,外国人根本无法进入中国公开传道。中、西惟一的接触就只有在广东省广州进行的贸易而已。只是统筹英国与中国通商的机构东印度公司,从商贸稳定角度着眼,也尽量阻止宣教士到中国去,以免影响贸易的进行。向中国宣教的梦想几乎无从着手。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上主兴起了一位福音勇士,开拓了中国的福音事工,就是英国伦敦教会的宣教士罗伯特·马礼逊。
开荒时期的艰困(1807-1842)
这位定意要将福音带给中国人的宣教士历经艰辛,克服重重难关,终于在1807年,经过八个月的航行后抵达了广州,但是他无法以宣教士的身分逗留在中国。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加入印度公司,充当翻译员,以此身分开始中国的宣教事工。当时外国宣教士根本不准进入中国,中国人更是不准信奉洋教。即便是洋商想要在经商期间学习中文都不可能,因为当时有禁令,中国人不得教导洋人中文,违令者处斩。加上洋商登陆中国之后,根本不许自由到街道上走动,只能在指定的商馆居停,生活所需一律由中方代办,活动很受限制。在这样的条件下传道,谈何容易!马礼逊却没有泄气,坚定地一面偷偷修习汉文,一面翻译和印刷圣经;同时也把握机会,与进出商馆的中方搬运工人等交往,伺机分享福音信息。
作为宣教士,马礼逊当时的处境,其实相当困难。一方面,他要躲避中国官方的检查,以免暴露其宣教士的身分;同时,他也得面对东印度公司方面的压力,才能够继续留在中国,进行他真正想要从事的任务。马礼逊始终竭尽所能地应对各样障碍,努力开拓福音事工的空间。到了一八一四年,他成功地带领了第一位中国人蔡高归信基督。这位蔡高是协助他学习中文及印刷圣经的助手。伦敦会接下来继续增派宣教士米怜到中国,协助马礼逊拓展福音事工。
广州既然无法长期居停,马礼逊与米怜等人后来将事工的重心转移到海外,在南洋华人聚居的马来半岛之马六甲设立福音据点,发展事工,开办学校,为日后传教所需作好准备。米怜带领了第二位华人梁发信主。这位梁发成了马礼逊的主要助手,后来也被按立成为史上第一位中国人牧师。虽然障碍重重,宣教事工总算开始了。
受到马礼逊等人的感召,英国、欧陆、美国等地的宣教士开始陆续前往中国宣教。他们在各种限制下之,锲而不舍地展开福音事工。惟碍于环境所限,福音事工的成效,在数量上并不怎样突出。然而,这些先锋人物却为福音事工打下了美好的基础。他们主要从事文字工作,诸如编写福音单张、小册子、翻译圣经等;同时也把握各种机会,向华人介绍十字架的福音。居留在中国的限制既然很大,这些宣教士大多只能在马六甲等地,建立福音的据点,透过教育及医疗事工向侨居外地的中国人传福音。宣教士期盼这些海外华人,在回归祖国之时,能够将福音的种子带进中国。这段期间的中国福音事工,可谓举步维艰,困难重重,然而这些可敬可佩的宣教拓荒者却从未气馁。大家都坚定地等待中国福音大门的开启,也深信上主的作为必成就这事。马礼逊就是带着这样的信念,在中国传教廿七年后,于1834年逝世于广州(他后来安葬于澳门)。
条约保护下的宣教:开始阶段(1842-1860)
马礼逊抵达中国三十五年之后,一个颇具争议性的机会终于在一八四二年出现。当时英国与中国因为鸦片买卖而产生贸易纠纷,闹得沸沸扬扬,最后竟爆发闻名中外的“鸦片战争”。中国在战争中失利,事后不得不签下《南京条约》,同意开放沿海的五个港口作为通商口岸。英国教会的一些人士,看准了满清政府将会接受宣教士在各个通商口岸活动,因而趁机要求英方谈判代表,提出在条约中加上传教条款,准许英国宣教士在这些通商口岸自由传教。满清政府无奈之余,只得接受。合法地在中国传扬福音的门,从此打开!
自《南京条约》之后,西方各国列强无不争相效尤,在与中国签订的各个不平等条约中,皆附加此等传教条款。条款内容包括准许外国人在通商口岸居留,并建造房屋、学校、医院、教堂等设施。自1845年开始,中国也正式取消了针对天主教的传教禁令(基督教因而连带受惠)。西方教会终于透过本国的船坚炮利,将那些由康熙颁布,并经雍正与乾隆等朝代以来,一直执行的禁教政策彻底推翻。从此,宣教士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沿海的通商口岸,在不受限制的环境下宣扬福音;宣教事工从此可以公开并大规模地在中国展开。
此番局面确实为福音事工带来不少方便。从前必须偷偷摸摸进行的事工,如今可以公然进行;以前无法顺利推行的计画,如今在充分资源配合之下得以有效拓展。然而,在看似顺利的表面迹象之下,却暗藏着难以想象的逆流。当初要求在条约中加入传教条款的人,万万没有想到以这种方式进入中国的“福音”,到头来对宣教事工的损伤,远远大过所得的益处。虽然传福音的外表环境得到了改善,但从此耶稣基督的福音却和“帝国主义侵略”这个标签结下不解之“缘”。这对福音事工无疑雪上加霜。不少中国人甚至武断地认定:宣教事工根本就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行动之一!虽然这看法偏颇,这种观点的负面后果,却实在难以言喻。
事实上,由于文化上的差异,基督教在传教过程中,经常与中国传统文化磨擦。康熙禁教的前因后果就是最佳的例子。当时因着文化的差异,引致了礼仪之争,至终导致禁教的后果。从中可以看到,部分强烈维护传统中华文化的人,一直将基督教视为“蛮夷之道”,大加排斥。如今“传道条款”更为这些人提供了口实,令基督徒百词莫辩。除此之外,自《南京条约》签定后,中国知识分子之民族优越感开始饱受打击,他们认为:基督教岂可仗列强战胜的机会,将传教条款强加于中国人民!我们不难想象,中国人的“仇外情绪”势必转嫁到宣教士及基督教信徒身上。除此以外,一般中国士大夫、知识分子、地方官绅等人,既然排斥基督教,自然对福音信息丝毫不感兴趣,甚至运用他们的影响力,极尽阻挠、抗拒福音的传播。结果宣教士的福音事工每每事倍功半!藉传教条款打开福音大门,到底是祸是福,答案其实相当清楚。看来昔日决策者未经深思熟虑所酿成的问题,着实令人扼腕!
条约保护下的宣教:发展阶段(1860-1900)
随着中国与西方列强的交往日渐频密,满清政府的无能也显露无遗。除不平等条约有增无减之外,所允许的传教范围也随之扩大。及至1860年《北京条约》的签订,西方宣教士的活动范围已从沿海口岸,延伸到内陆各个省份,而且教会也可以按着条约“在各省租买田地,建造自便”。从这年开始,中国的宣教事工在多方面大肆开展,且全面性地受到条约的护。基督教宣教士人数开始大幅度增加,事工范围也逐步扩展到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中。到了十九世纪末年,中国成了全世界最大的宣教工场,不论宣教士人数或所投入的宣教资源,都位居世界第一。
当时的宣教事工,大致上依循四个方向开展,即布道、教育、医疗和慈善救济。即使面对官绅持续的抗拒,宣教事工在投入大量人力与物资之下,倒是略有成效。中国教会的雏形慢慢建立起来,受洗的人数也缓步增加。为了配合教育与医疗等事工,宣教士也从事文字出版的工作,努力促进中国的现代化。从1874年开始发行的《万国公报》(报章)及1887年成立的广学会(出版社)就是典型的例子。教会开办的学府,如北京的燕京大学与上海的圣约翰大学等,亦先后获得相当的认可与地位。基督徒人数之增长虽不很理想,但宣教士在促进中外交流和中国迈向现代化等方面,所作的贡献是不容抹杀的!
宣教事工的力度越大,招致的反弹也越大。加上传教条款在执行上仍存在许多漏洞,摩擦就无从避免了。一方面,宣教士努力拓展传福音的空间,但官绅阶层的人则压制这些活动。在对峙的关系中,又有西方外交人员的因素,将各样纠纷弄得更为复杂。西方列强的外交使节,一方面尽其职责保障其本国宣教士的安全,同时又企图在纠纷当中谋取外交上的利益。结果,这三方面的互动与矛盾,引发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冲突。这些称之为“教案”的事件,往往导致西方以武力来威胁中国,而中国却只能百般无奈地退让、赔偿了事。其中一类典型的教案,涉及的就是有关归还教会产业的传教条款。
天主教在康熙时代,曾经拥有大量的产业。禁教之后,这些产业多被政府充公改作其他用途。及至清朝末年,许多这类的产业甚至已成为某些官绅世代相传的祖业。而今一时之间,祖业竟变成教产,还得按条约归还给教会,其中涉及的利益纠纷实在不易厘清。然而,无能的满清政府却不得不屈从西方外交人员的索求,将官绅人士激得怨气沸腾,于是就投射到教会人士的身上。一再出现的教案,更进一步让官绅人士对教会有所不满,也严重打击了教会的形象。福音事工的进展因此变得雪上加霜,更加困难。
不但如此,即使在归信基督的人士当中,教会事工的成效也不过差强人意。正如之前所述,福音信息原本就与中国文化互不调和;加上官绅、士大夫阶层的人从一开始便抗拒福音,故信徒的数目虽然有所增加,却颇为缓慢;而且信徒中的知识分子甚少,信徒的平均知识水平严重偏低。加上教会往往以福利、慈惠事工作为接触点,引致许多人仅仅只是为了物质的好处而加入教会。中国基督教圈子中因而出现大批只为图利而入教的人士(这种行为被讥笑为“吃教”),教会素质低落自然不在话下。如何改正这种现象,不仅是当时宣教士热烈讨论的课题,也因而引发了宣教路线的争议。
一些宣教士坚持以直接布道的方式来建立教会,并认为信徒素质低劣的原因是因为入教者动机不纯,而非福音的能力不足。若假以时日,在真理教育的熏陶和培养下,高素质信徒的比例定能提升。这个阵营的宣教士因而注重个人布道、灵性栽培等事工。另一方面,其他宣教士则认为中国的国情特殊,应当采取间接布道的方式。他们指出:中国人的世俗思想浓厚,对福音信息的背景一无所知,影响了福音信息的传递。因此,这些宣教士致力于改变中国人的思维意识,透过引进世界新知识和普及教育等不同途径,企图为福音信息建立能够发芽生长的环境。这两条路线,其实各有千秋;方向虽然不同,终点倒是一致。这两派的人士,虽然各走各路,到头来却是相辅相成,使中国教会仍然可以缓步向前。这基础非常重要,因为踏入二十世纪,中国教会在前人奠定的这些根基下,经历了突破性的发展!
结语
没有这些宣教士前仆后继地奋力宣教,就不会有今天的华人教会。饮水思源是中华文化的美德。今天的华人教会,不论身处何方,都当思念这段福音进入中国的艰辛历史。许多人回望这段历史,往往将矛头指向宣教士的过失。须知宣教士也不过是人,当然也会犯错。但是他们的贡献,却也不容后人抹杀,他们的忠贞坚持与奉献精神,更是今天信徒的楷模。中国福音事工就是他们努力的成果。到了十九世纪末年,中国社会虽然浮现出晚清的种种乱象,但是教会已经具备好发展的基础,静待起飞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