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三章 中古末期的改革运动

在中古晚期有两股势力,一股是在修道院里面的,讲究属灵追求、爱慕认识基督,以神秘主义的方式在中古晚期表现出来。另一股势力则是在教会的架构里面,一些不称职、生活不检点的圣职人员开始操纵教会的日常运作。前者在一般百姓心目中,有非常良好的印象,因为这些人代表着一种高尚的理想;而后者虽然掌握教会的运作,百姓对这等人却非常不满。

改革的呼声

教会开始走向腐败,不可能所有人都无动于衷。事实上,中古晚期十三世纪中叶开始,要求教会内部进行改革的呼声,即一再出现,开始形成改革的共识。教会上层的掌权者既然都是些不大称职的人,要求他们自发地改革,显然不切实际。但是因着修道精神的高涨,修道院对教会架构形成一种压力,让这些改革的呼声找到了代言人。修道院在改革的诉求上,扮演了为民请命的角色。

因此,在中古晚期接二连三出现了一些轰轰烈烈的改革运动。这些改革运动大部分都是民间自发的,由地方上的宗教领袖站出来对抗罗马教廷。要注意的是,其实罗马教廷并不完全封闭,在教廷里面还是有一批头脑清醒的人。他们认为改革是需要的,他们既然是属于那个架构的一部分,他们的改革就以比较缓慢、逐步的方式进行;而民间所要求的改革相对而言显得强烈、激进得多。

威克里夫

民间的改革,最出名的有两位人士。第一位是英国教会的威克里夫。对比欧陆上的国家,英国在许多方面都比较特别,主要原因是英国的地理位置,不在大陆上,作为岛国,自成一格。因此英国虽然属于欧洲的一部分,在许多作风上却又相对独立。在大陆上流行的一些事物,往往需要经过颇长的时日,才能够越过海峡,影响到英国本土。当教会腐败情况越来越普遍,大家都渴望具体改革时,英国教会的感受也同样强烈,但是拦阻改革的因素,在岛国上却并不如欧陆上那般强烈。

威克里夫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的人物。他基本的主张认为,教会问题的根源在于圣职人员的素质出了问题。当服事教会、服事弟兄姐妹的人,并不是一些真正诚实服事主的人,又怎能期望他们可以有效地改革教会呢?即使改变制度、重申某些规定或要求,若圣职人员本身拦阻这些改变,制度上的改变也只是徒然的。威克里夫采取的路线,认为必须从人的素质着手。他这番言论的矛头,显然指向教宗本身。因为如果仅是改变、撤换一些圣职人员,在上的掌权者却没有改变,到头来上行下效,圣职人员只会继续由不称职的人担任。因此威克里夫认为真正需要改变的,是教宗本身。

因此威克里夫对教宗的批评,相当强烈。威克里夫观察认为,教宗不容易改变的原因,是由于教宗职位的权柄太大,太过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教宗的权柄到了一个地步,可以无视所有人的意见,单单依靠自己的想法,一意孤行。拦阻其决定的人,教宗又可以运用其权柄,一一加以排除。结果一旦教宗走偏了,其他的教会领袖也就无可避免地跟着偏差;上面错,下面也就跟错。因此威克里夫强烈地抨击教宗的绝对权柄。然而当日的一些人,却认为这种思想过于激进。教宗的位分,在当时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其身份已经逐渐从彼得的代表,转化提升为基督在地上的代表。反对教宗的人,按当时的理解而言,就等同是反对基督。威克里夫却准确指出,教宗虽然具有代表基督在地上执行使命的身份,但是假如他本人离开正路,就失去了基督代表的身份,再也不能将这样的教宗视为基督般顺从。因此教宗倘若犯错,旁人可以指出其错误。

在改革的要求下,威克里夫也进行了另外一件影响相当深远的事,就是在当时流行的拉丁文圣经之外,将圣经翻译成英文,供当时的英国信徒阅读。结果在英国本土,出现了一本普通英国人可以读懂的英文圣经。这对罗马来说是大逆不道的事。罗马教廷一直认为教会需要采用一个标准的圣经翻译本作为准则,而不能随意自行翻译圣经。教会千百年来,一直是以拉丁文作为标准译本。如今竟然有人放弃拉丁文圣经,鼓励使用本土语言来翻译圣经,对教会而言是不能接受的。如果所有地区都采用本土语言的圣经,拉丁文的标准作用就会失去;一不小心,也可能导致异端性的教义出现。因此罗马教廷对威克里夫的行径坚决反对、大加挞伐。结果进一步加深了罗马教廷与威克里夫之间的矛盾。

然而将圣经翻译成本土语言的举动,影响深远。“威克里夫”这个名字到今天仍然是翻译圣经的代名词,原因在此。除了将圣经从拉丁文译为英文之外,威克里夫也在一些教义的观点上,反对罗马教廷的立场,最显著的是他反对将每周的圣餐的性质变为每周的献祭行动。威克里夫认为我们不需要在每一次的圣餐里面,重新将基督献在祭坛上,因为耶稣基督已经一次过成就了永远有效的赎罪行动。在信仰层面,这个观念相当关键,而罗马却偏偏为着保持传统,而排拒威克里夫的教导与言论。

威克里夫穷其一生的精力,不断推广本土语言的圣经,反对教宗绝对的权柄,要求改变传道人的素质,要求正视教义上的偏差等等。教廷对他十分不满,甚至在他死后,仍然处以鞭尸的惩罚。但是威克里夫在英国却赢得了民众的支持。跟随威克里夫的人也进一步贯彻他的思想。这些后来被称为罗拉德派的人,两个两个地组成小小的福音队伍,去到英国各个角落,将威克里夫的思想向老百姓传递,在英国兴起了一股改革的运动。只是英国教会的高层,仍然保持着与罗马教廷的良好关系,以致这个运动虽然轰轰烈烈,仍然无法带来具体、深远的改变。不过改革的诉求与作风却因此奠下了根基,在十六世纪的宗教改革时期发芽生长。

约翰胡司

另外一位人物是波希米亚人约翰胡司。波希米亚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约翰胡司本身只不过是波希米亚地方上一个教会的传道人。他同样看到圣职人员、教廷作风的腐败,因此提出改革的要求。他的诉求基本上牵涉到教会的架构、运作的方式、组织的问题等等,并且大力抨击罗马教会干预地方教会过甚。这些抨击无疑是公开地挑战“教宗乃是教会唯一至高元首”的传统立场。

教宗对付约翰胡司的方式,比对付威克里夫更为激烈。一方面因为约翰胡司身处欧洲大陆,另外一方面也因为约翰胡司所在的波希米亚,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一部分,与罗马教廷仍然维持相当程度的来往,不能容忍这种挑战。因此教宗下谕令将约翰胡司驱逐出教会。这道谕令在波希米亚仍然无法有效制止胡司。教宗进一步颁发“禁止往来令”,制止任何人与约翰胡司来往。这道命令影响非常严重,因为约翰胡司身边的朋友,从此再也不能与他来往,否则也会面对同样的制裁。

虽然许多波希米亚人仍然非常支持约翰胡司,但是违反这道命令确实会带来诸多不便。因此约翰胡司只好避居波希米亚首都的郊野,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支持者也只能暗中与他来往,给予支援。虽然面对强大的压力,约翰胡司的跟随者一直认定约翰胡司并没有错,也越发支持胡司所提出的改革主张。约翰胡司的追随者继续把他的理想,散播到波希米亚各个角落。最后,教廷感到非常为难,于是决定采取激烈的方式,去压制胡司派的影响,以图彻底解决这个难题。教会在一次大公会议中,公开邀请约翰胡司出席会议,答应给他表白立场的机会,并且保证约翰胡司的人身安全。约翰胡司认为这是伸张其主张的良机,在信任个人安全获得保障之下,欣然赴会。当他去到会议中,却发觉并没有给他充分机会辩白,而且被判定为异端,当场被关押起来。由于被冠以异端的标签,其人身安全保护令也被会议作废,结果会议将胡司处死,将他活活烧死在木柱上。以这般强烈的方式处置异端分子,在当日并不多见,可见教宗与教廷多么极端地,要将约翰胡司的改革主张镇压下去。

正因为对付约翰胡司的手段如此激烈,胡司派的人反而更加坚定地持守胡司的立场,导致波希米亚教会,兴起了一股改革的浪潮。约翰胡司本人虽然不在,其追随者继续坚持他的主张,在波希米亚地区建立了一个脱离罗马教廷的独立教会。当这场运动逐渐普及在波西米亚人当中,教廷才醒觉到,虽然能够杀死一个约翰胡司,却无法对付千千万万其他胡司派的信徒。

影响

胡司的殉道给欧洲大陆带来一个重要信息。一方面,改革的诉求显然越来越强烈;另一方面,坚持改革的人需要作好随时送命的准备。因此,欧洲大陆上出现两种反应。一些认同改革诉求的人,赞同胡司派的主张,对罗马的高压手段不加理会,继续宣扬各种各样的改革;另一些人虽然认同改革的需要,却认为采用约翰胡司的方式,未必奏效,因而开始采取较为温和的方式去推动改革。后者往往以较为隐藏的方式,在教会内部架构推行变革。这两种取向一直持续到宗教改革时期,并在马丁路德出现于历史舞台时,再度发挥深远的影响。

因着威克里夫和胡司的影响,欧洲大陆上许多小团体、地方教会开始仿效他们的主张,推行内部小规模的改革。这些改革的声浪在当时欧洲大陆,是相当普遍的。每当改革的诉求变得较为激烈时,连当地的统治者们都深感不安,因为大家无法预料与罗马对抗的后果将会如何。不少王侯本身虽然认同这些改革,却始终不愿意与罗马教廷公开决裂。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主教的委任权。因为一旦教宗成功委任与王侯作对的大主教,王侯的治理肯定会面对诸多不便,甚至会无法实施其政令。因此在这个阶段,欧陆上的统治者面对教廷时,大都愿意采取合作的态度。对任何过激的改革运动,也会不惜使用武力干预。当时殉道而死的,不单是约翰胡司一人,其他一些地方上推行改革的教会领袖,也都遭遇了殉道而死的下场。教廷就是为要表示坚决反对改革运动,才对死后的威克里夫采取激烈的处置方式,以警惕其他的教会人士,不得挑战教宗绝对的权柄与地位。

结语

教廷的这种取向,导致许多隐藏在教廷里面的改革分子,颇为失望,他们对改革运动的理想始终落空,无法完成。正因如此,教廷的绝对权威也就长期缺乏有效的制衡,教会的腐败行径亦随之加剧。就在威克里夫与约翰胡司的言论开始蔓延时,教廷方面也经历了最为混乱的阶段。这些混乱也逐渐让人对透过教会内部进行改革,彻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