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离开荫营

一月初天铎接到父亲的信以后,决定乘六日的火车去荫营接他。五日他用电报与王先生老友、天津甄品道先生联系,相约于六日中午在德州会面,再一同西行去阳泉。当晚七时半他们到达阳泉,住在市内,翌晨七时再乘长途汽车去荫营,大约一小时就到了那里。

荫营是个小镇,劳改队就在镇旁的一座山上。从山下到山上全长有二、三里路。他们沿着一条上山的路,向左行约二华里,远远望见道北大墙对面的山上有几间房子,那就是“三间房”的地方。那里人烟稀少,难得有什么外来的人。看见山下有人上来,山坡上的人就都出来看。他们到了“三间房”的时侯,王先生还不知道,正面朝里站着呢! 天铎拍拍爸爸的肩膀说:

“爸爸,你看谁来了?”

王先生回头一看,原来是甄先生。他高兴地说:

“品道啊!”二十多年不见,彼此拥抱相亲,热泪夺眶而出,强自抑制,不然真要哭出声来。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当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天铎说:

“爸爸同我们到招待所去吧!”

“我还有好几个包呢!”王先生说。

管“三间房”的一个人听见这话就过来,帮忙拿着王先生的东西,送他们到招待所去了。从“三间房”到招待所要上八十一级台阶。在去招待所的路上,王先生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他惊奇地喊:

“看,小孩儿!” 甄先生听了不禁一阵心酸: 离开人群二十多年,看见小孩子都觉得新鲜。

招待所在监外,是新盖的房子,很讲究。一间屋子里有四张铁丝床,一个人住一夜要付四元钱的宿费。天铎上次去时,就住在那里。七日是公休,干部都不办公,他们只好住在那里等。没有别的事,三个人就在那间大屋子里,畅谈二十多年来的别情,并且读经、祈祷、介绍肢体的情况和背诵古文诗词,一唱一和,饶有风味。王先生一口气背完了文天祥的《正气歌》,一字不差,足见他的思路和记忆力仍甚佳。

八日,监狱工作人员上班后,他们就去办手续。本来他们当天可以走,只是因为监狱离阳泉至少有二、三十里路,王先生有六件行李,行路甚是不便,他叫天铎去跟监狱干部讲讲,看是否能拨一部车,把他们直接送到阳泉去? 一位干部说:

“现在车子太忙,分派不过来,不能给你们单拨一辆车,你们坐监狱的汽车从荫营监狱到荫营镇,然后再换公共汽车到阳泉去吧!”

所以他们又在招待所里住了一夜,到九日早晨才乘监狱汽车去荫营镇。行前他们去付招待所的住宿费,负责的人说:

“不收你们的钱,你们就走好了。”本来家属去接犯人出来,都是住在“三间房”。王先生的家属特别优待,给住招待所,还不收宿费,真是够客气的了。

荫营镇就在山下。他们下山时,在山坡上拍了照,身后便是监狱。上了去阳泉的公共汽车,经过大约一小时,就到了市内的长途汽车站。王先生和甄先生分别在汽车站和火车站照看行李,天铎用小车拉运,往返两三次才把东西运完。等全部东西都运到火车站以后,就把它们办了托运,惟有装王先生日记本的箱子随身携带,以免遗失。在阳泉车站,他们又拍了照,到中午十二时才上车东行,并且在车上补票,换到软席卧铺去。四人一室,饮茶进食都很方便。那列火车只挂了一节软席卧铺,一个车箱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真是惬意之至。在火车上大谈特谈,心里非常高兴。

下午七时到了德州,他们都下了车。甄先生对王先生父子说:

“我不去上海了。”然后又对天铎说,“你送你爸爸吧! 我回家去了。”

王先生要在德州换南下的车。这趟车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才来,上车的乘客很多,他们几乎上不去。甄先生等他们上了车,才出站给天铎的太太打了个电报,请按时去接站。又等了几个小时,甄先生才乘车北上。

王先生父子到达上海时,不见有人来接。他们还以为电报没收到呢,其实早就收到了。那天好几个人去接站: 有特意从北京赶到上海去看望王先生的肖语平姊妹,还有另外几位肢体。他们都是按照列车时刻表到达的时间去接的,谁知那趟车到得太早了,所以没接着。等王先生到了家,接站的人也回来了。

十日甄先生返抵家门后,当即去北京见李再生先生等诸肢体,把王先生出监和接他去沪的详情都讲给他们听,人人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弟兄姊妹们得的安慰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