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王太太在通县和北京监狱

一九六三年夏王太太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后,仍旧留在南所,直到一九六五年初王先生放弃争取出监时为止。这时北京香山恩典院的负责人陈善理大夫已经判了无期徒刑,政府就把她们二人和另外一些判了刑的犯人,送到通县劳改所去。在那里她们二人被分配在糊盒组,陈大夫拿夹子夹月牙,王太太用凿子凿。盒子糊好,王太太就拿出去晒,等干了以后,再把它们配成套,捆成一捆一捆地发出去。这个活儿加工费最大,本来是职工家属做的,等她们这批犯人来到,就叫她们做了。通县劳改所的环境很好,工作很舒服,伙食也比较好,厨子做的贴饼子味道非常好。不只如此,犯人还可以开条子买水果和糖等,什么吃的都可以买。可是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情况就不行了。

基督徒会堂两位爱主的姊妹时魏素兰和李仁贞,是在她们二人以先到那里的。王太太和陈大夫到达通县后的第二天就是犯人的接见日。大家都有人可以接见: 时魏素兰有她的丈夫、大儿子、和二儿子夫妇,李仁贞有她的主内好友黎培珍,陈善理有她的两个儿子,唯有王太太没有可接见的。接见的人都必须向队长索取接见的条子,王太太想,“我为什么不要求接见呢?”于是她也去要了一张条子。

那天早晨接见的时候,她们四个人排在一起准备接见。等到接见的人来了,她们就被带出去,隔着一张桌子与家属见面。大家一看见,彼此高兴极了,都笑起来。劳改所的队长实在弄不清楚,就问她们说:“你们都是谁接见谁呀?”

王太太到达通县不久,收到她母亲刘老太太的信,内中附了一张明信片,正面的姓名和地址都揭掉了,只有背面的信还留着。小小的字写得密密麻麻的,她一看就知道是王先生写给老太太的。原来一九六四年刘老太太八十六岁时摔断了胯骨,十分痛苦,就写信给王先生,说受苦是与她有益,并说在主的手里她比许多的麻雀还贵重。她的意思是说,神不轻易叫他的儿女受苦,叫他们受苦总是为他们的益处。信内还附了一张三十元的汇款单给他。

王先生收到信后,就用明信片覆了一封信,上面说:

“收到姆妈的信,姆妈说受苦与您有益,我也说受苦与我有益。姆妈说您比许多的麻雀还贵重,我也是比许多的麻雀还贵重。万事都互相效力。”底下的半句“叫爱神的人得益处”,就不写了。他接着说:“我现在的心情与四十年前的时候一样。”这是指一九二五年秋他到南方去,第一次见到岳母的那个时候。从这封信可以知道他当时的灵性光景很好,那正是在他得了复兴以后。王太太当时并不确实知道王先生到底在什么地方,但猜想他仍旧在南所,因为南所的犯人只许写明信片,不许写信。

时魏素兰姊妹和王太太虽然见了面,但彼此不能说话。她们那里的院子很宽敞,有四、五间房子那样大。有一天时太太在院子里洗衣服,王太太就哼一首赞美诗的调子。其实这个调子电台也常播送,不过不是为赞美神,而是为讥诮基督徒。王太太这么一哼,就有人去办公室汇报了,说她们用唱诗传递信息。于是队长把王太太叫到办公室去,问她是不是唱赞美诗了? 王太太说:

“我只哼哼调子,没有唱出词来,而且这个调子是谁都会唱的。”

“你们唱歌都是怎么唱的?”队长说,“你唱给我听听。”

那天她正好想着《颂主诗歌》第二О五首,她就唱给他听:

“我将我罪归耶稣,他乃天高圣洁,甘愿担当我众刑,代我赎清罪孽。

将我罪信靠耶稣,他血洗净污秽,使我与雪同皎然,瑕疵无一不净。”

这首诗里完全是说“我是罪人”的事,队长听了就没说话。

王太太到通县的时候,郁知芬姊妹在那里的一个小五金厂劳动教养。劳改所的院子是敞着的,进进出出比较随便。他一见到王太太,就小声问她说: “宋天婴在哪里?”

王太太说:“我还没见到她。”

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她站在王太太她们窗子后边的院子里吹口琴,吹各式各样赞美诗的调子,有《灵粮诗歌》上的,有《灵交诗歌》上的,不过她不断在转换调子,叫人听不出来那是赞美诗。可是王太太都听得懂。她足足吹了半个多小时,就是吹给王太太她们听的。一九六六年夏王太太她们调离通县时,她站在汽车下面看她们上汽车,显得顶难过的样子。

王太太调到北京监狱,又见到肖语中和宋天婴两位姊妹,她才知道她们没有调走,仍在原处劳动。凌云峰弟兄也在那里,他在模具工场做塑料鞋。女犯人多半是用刀子刮鞋或摇尼龙袜,肖语中已经在里面作了小头头,负责收活儿的工作。王太太起初一两个月作临时性劳动,后来就跟语中在一起。有一天劳动时,她们二人并排坐着,语中小声跟王太太说话,这是她们头一次说话,给坐在她们背后的人看见了,就去报告队长。队长问王太太: “肖语中跟你说什么?”

“她告诉我,她干活儿得了奖,得了一枝自来水笔。后来这枝笔丢了,她顶心疼,顶难过的。”王太太照实讲出来,队长听了也没说什么。

一九六七至六八年间,王太太患高血压,影响到头部,不只头痛,而且眼睛睁不开,每天要吃一种绿色的降压片。后来犯人集体检查身体时,她问医生:

“我血压高不高?”

“高。”

“不吃药行不行?”

“行!”

她听了扭头就跑,从那以后她的病就好了,血压一直也不高了。

王太太在北京监狱呆了共三年,到一九六九年,才被送到邯郸去。对于王先生,政府原本抱有希望,但后来看他实在没有争取的表现,才在一九六六年秋,用六等火车(货车)把他们一批犯人送到大同劳改煤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