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全国会议以后

八月五日晚上,王先生夫妇乘火车到北戴河去了。第二天一早,徐州的王恒心牧师去会堂找王先生,请他在一张反对原子战争的签名单上签名。王先生不在,迟太太接见的他,告诉他王先生夫妇都到北戴河去了。于是他对迟太太说:

“那就请你代他签个名吧!”

“我不能代他签。”迟太太说,“签名要由他自己签,我代他签不合适。”

他们所以要王先生签名,是因为大会的会员名册上印有王先生的名字:“王明道 北京基督徒会堂负责人”。可是实际上他并没有参加。如果王先生在上面签了名,那就可以说他去参加会议了。既然迟太太不肯签,他也只好走了。

王先生夫妇在北戴河住了十几天。回来以后看见《大公报》上刊登了一则消息,说美国人造谣王明道被政府枪毙了。为什么《大公报》要在这个时候刊登这个消息呢? 因为以英国前首相艾德礼为首的英国工党代表团,应中国外交学会的邀请,八月十四日到达北京访问,并将于十七日上午与中国基督教、天主教界人士举行座谈。现在刊登出来,为的是叫他们知道王明道依然健在。所以这个消息一出来,陈见真主教就迫不及待地发表谈话说:“外面传说王明道被政府枪毙了,没有这回事! 我去见过他,他仍然在北京,而且很安好。”于是这件事就成了一个把柄,说王明道不肯辟谣。

九月廿三日,王先生收到北京市宗教事务处的一个通知,邀请所有不参加三自会的团体,在九月三十日上午到中山公园中山堂后面的议事厅去开会。这是政府的又一次争取活动。

那天应邀赴会的教会团体计有基督徒会堂、基督徒学生会、基督徒聚会处、香山灵修院、香山恩典院、杨襄城先生的福音堂、彭鸿亮先生的东大地福音堂,以及杨牧师的美以美会教会等十一个团体,共一百余人。基督徒会堂出席的人数最多,约二十人。那时的气氛已经相当紧张,基督徒会堂的一位刘姊妹,因为不是教会的执事,没有被邀请参加会议。但她很爱王先生,怕王先生被逮捕,就悄悄地到公园里去观看动静,直到散了会才放心地回家。

议事厅里的主席台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现任的宗教事务处处长,另一个是未来的宗教事务局局长。会议开始,首先由李处长讲话,劝大家都参加“三自”。讲完以后就问:

“大家有什么话要说,可以随意发言。”

王明道先生第一个站起来,激昂慷慨地讲了大约一个小时,述说他为什么不参加三自会。他说:“我完全不能参加三自会,因为三自会中有人连上帝都不相信,我怎么能跟他们在一起呢?”

李处长当然明白他指的是吴耀宗先生。李处长在谈话中也提到美国人造谣,说王明道被政府枪毙了,可是王先生对此却没有辟谣。王先生说:“北京城里跟我在一个地方的人造谣控诉我,我都没有办法限制他们,何况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我怎么能干涉得了他们,叫他们不造谣呢?”

王先生发言以后,还有好几位相继发言。最后李处长说:“本来我预备请大家在这儿吃午饭,因为今天下午我们还有会,所以就不能留大家了。”这是因为印度尼西亚总统苏加诺当天到达北京,政府要在中山公园开欢迎大会。散会时,李处长请大家每人拿一本有关控诉美帝国主义的书回去,这是政府送给赴会的人的。

会议中有一个小小的插曲: 当王先生激昂慷慨地讲论他不参加“三自”的理由时,一位与会的老太太主动给王先生倒了一杯开水传过去,放在王先生跟前。王先生正讲得口渴,拿起杯来,一饮而尽。主持会议的人聚精会神地听着,点燃了一枝香烟,夹在手指间未吸,直至燃尽。而后又点燃了一枝,还是夹在指间未吸,直至燃尽。于是有人写了一句对偶句:“一杯开水饮尽,两枝纸烟未吸。”用以形容主持会议的人的紧张神情和信徒对王先生的敬爱。

散会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二点钟了。从香山来参加会议的人赶不回去,王先生就请他们到会堂去吃饭。他们对王先生说:“你今天在会上讲的话,等于给我们开了一次查经会。”

开过这次会以后,政府知道王先生的态度非常坚决,绝对不肯参加‘三自’,就另提出一个建议,告诉这些教会的负责人说:“你们既然跟他们不一样,可以不在一起学习。好不好你们另外成立一个学习组织,由政府派人来领导你们学习?”

政府提出新的建议,不参加“三自”的团体当然要作出回应。于是彭鸿亮先生和杨襄城先生召集没有参加“三自”的人去基督徒会堂开会。通知信是由杨襄城先生出面寄发的,以后这就成了他一个很重的罪名。

那天的会议有十几个人参加,由杨襄城先生作主席。他先讲了几句话,然后各人发言,谈自己的看法,最后由王镇牧师作总结。他说:“每个人参加学习,都是以他个人(即市民)的身份参加,不以传道人的身份参加。团体也不以教会的团体参加。”这样,就把李处长的新建议给拒绝了。

争取的办法看来不行,政府就另换了一个办法: 召开控诉会,对王先生进行打击,迫使他就范。

十月初,北京市掀起了一个控诉王明道的运动,这是单乐天牧师在全国会议上的控诉的延伸。作法是无论哪个团体,凡是有基督徒会堂信徒的,哪怕是一个市民小组,都要开展这个运动,来控诉王明道给日本人献铜。控诉会全是由上面布置下来的,并且派有专人报告王明道献铜,而且讲的话几乎完全一样:“日本人要灭亡中国,他们没有铜,不能造子弹,王明道就给他们献铜,这说明他是亲日派、媚日派。”参加控诉会的基督徒会堂的信徒们都纷纷站起来反驳说:“这不是献铜,是征铜! 就像上税一样,非交不可,不交就犯法。不是王明道一个人给日本人交铜,北京的市民,除了讨饭的和外国人以外,谁都得交铜。”

在交通大学的控诉会上,一位教授听了报告以后就站起来,对那个主持会议的秘书说:

“先生,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认识王明道,他不会给日本人献铜。他曾抗拒过日本人组织的‘华北中华基督教团’,怎么能说他谄媚日本人? 你们控诉他,太没道理。”

“我也不晓得这些事的详情。”秘书说,“上面叫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协和医院也开控诉会,医生、护士、教授都参加了。孙振陆弟兄站起来说:“你们说王明道给日本人献铜,谄媚日本人? 王明道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他在日本人占领中国的时候,始终不肯参加日本人组织的那个‘华北中华基督教团’,怎么能说他媚日呢?”孙弟兄很有口才,说话也很有力,对协和的控诉会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所以在他发言之后不久,就被调离北京,到长春第二军医大学去了。

此外在道济医院、市民小组,都有人站出来为王先生说话。在西城,还有李再生先生和另一位信徒到市政府去,说:

“搞出这么一个控诉会,说王明道先生给日本人献铜,没有这个事儿。这是征铜! 我们都交过铜,只要是住在北京市的市民,哪家都得交铜,怎么能说是王明道先生‘献’铜呢? 他不只没有献过铜,而且始终不肯参加日本人搞的伪组织。”

控诉会的目的原是要对王先生施加压力,迫使他参加三自会,谁知基督徒会堂的信徒们都敢于站起来反驳,结果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就不了了之了。

打击的办法仍旧没有奏效,政府就再变更策略: 团结已经参加“三自”的,争取除基督徒会堂外那些可以争取的,以孤立王明道,使他感到大势已去,不得不来参加。

一九五五年一月下旬,北京市宗教事务处李处长发出请柬,给全市各教会团体负责人,邀请他们在一月廿六日到新桥饭店去聚餐,但基督徒会堂负责人王明道和他的同工石天民没有被邀请。令人不解的是,王先生的同工、基督徒会堂南城布道所负责人杨润民却被邀请了。这里有一段故事,道出那个原因:

一九五四年,北京市民政局向全市各市民团体发出通知,要求他们填写团体之名称、地址、产业、领导人及其成员等等。因为圣经里讲教会只有两种职称,即监督(或称长老)和执事,王先生在填写“教会领导人”时,就只填了这两种人。在“监督”一栏里他填了两个人,即王明道和石天民; 在“执事”一栏里却填了十一个人,其中之一就是杨润民。杨先生看了以后很生气,就说:“这是王明道想要开除我,不叫我在基督徒会堂里工作。”于是他跑到宽街基督徒聚会处去讲,后来这个消息传到宗教事务处李处长的耳中。处长以为杨润民跟王明道之间有矛盾,所以这次邀请各教会团体负责人聚餐时,就特地邀请了杨润民,而没有邀请王明道。其实李处长不晓得,基督徒会堂里反对“三自”最厉害的人,第一个是王明道,第二个就是杨润民。杨先生收到请柬后不但没有去赴宴,而且连个回答也没有,可知他的态度多么强硬。他说:“我才不回答呢! 宗教事务处请教会的人吃饭,没存好心,就是想消灭教会。”

不参加“三自”的传道人出席这次聚餐的,只有杨襄城先生一个人。基督徒聚会处的人虽说准备去的,但实际没有去。很有趣的是,聚餐的时候李处长说:“现在大家吃饭前要谢恩。”可是谢恩的时候,只有三自会的牧师们留在那里,政府的人都退出去了,等谢过恩再回来,令人啼笑皆非。

当天晚上,基督徒会堂有个特别聚会。王先生在会上重点叙述一九五四年灵战的经过,虽然出席者只有廿五人,但包含的地区却相当广泛,有来自酒泉的,天水的,上海的,沈阳的,天津的,哈尔滨的,保定的,昌黎的,赤峰的和太原的。王先生从一九五零年的基督教访问团讲起,一直讲到一九五四年终。这个见证被带到各地去,使多人得到坚固和帮助,对教会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