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深陷泥沼
经过几十次的审讯,到一九五六年春,王先生已经向政府承认了至少十二条罪状。在这许多的罪状中,除了反对三自会是事实以外,其余的全是谎言。“反对三自会”是他一进监就承认了的。“包庇反革命”是在审讯员的启发下交代的,本来不能构成他的犯罪,只是因为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也承认了。另外两样罪名——离间教徒与非教徒的关系和鼓励信徒与政府对立,是因为李处长否认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也只好承认那是自己的罪。
接下来,他又承认了“破坏三反运动”的罪。本来他是非常拥护三反运动的,只是因为在三反运动中确有说谎和欺骗的事,他曾向人说过这些事,就成了诬蔑三反运动。基督徒会堂有个信徒,从来没有贪污过一分钱,却被说成是个大贪污犯,关在一个极其窄小的房间里,只能坐着,不能躺下,日子一长都坐出痔疮来了。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住,就承认自己贪污了一个很大的数字,并且答应退款。出来以后,他不知如何是好,乃去请教王先生。承告以应实事求是,向政府坦白翻案,他就这样作了。结果也没事,说明他确实没有贪污。王先生把这事讲给一些信徒听,大家纷纷议论,都说不该这样无故折磨人。这就构成了王先生诬蔑三反运动的罪。
他还承认“破坏抗美援朝”和“破坏兵役法”的罪。抗美援朝时期,教会有个青年人问王先生:
“基督徒是否可以参军?”
王先生说:“基督徒对于这个问题有两种看法:有的认为可以当兵,保卫国家;有的认为既是基督徒,主说过‘动刀的必死在刀下’,那就不可拿刀去伤害别人,所以这些人就宁可坐监,也不当兵。我是主张基督徒不能参加战争。”这些话解放前他也讲过,但现在就是不能讲。他既然讲过这样的话,就得承认破坏抗美援朝和破坏兵役法。
还有,他承认“对吴耀宗先生进行人身攻击”和“反对基督徒自己发起的三自爱国运动”是罪。在他所写的为真道争辩的文章中曾提及吴先生是现代派(即不信派),是假先知,这就构成了人身攻击的罪。至于说三自爱国运动是基督徒自己发起的,王先生说那根本不符合事实,因为吴耀宗先生逝世后,上海曾给他开过一个追悼会。上海市革委会副主任张承宗先生致悼词时清清楚楚地说,吴耀宗先生是在毛主席和周总理的关怀和教育下发起了三自运动。所以这个运动不是中国基督徒自己发起的,而是吴耀宗先生发起的,但这个话就是不能说。一说,就犯了“反对基督徒自己发起的三自爱国运动”的罪。甚至王先生在一九五一年所写的《基督徒与婚姻》一书,因为内中说“基督徒不可离婚”,就构成了“破坏新婚姻法”的罪。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许多根本不是罪的罪名,他都一一扣在自己头上。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陷下去,愈陷愈深,怎么也起不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政府布置了一次特别审讯,叫他把自己交代的假罪行全部供认一遍,藉以提高他认罪的觉悟,并且教育那些敬爱王先生的人。
那天审讯室里阴森森的。从王先生念罪状时那个颤抖的声音,可知他内心是惊恐万状的,因为从他交代的十二条罪状看,解放以来的历次革命运动,几乎没有一个他不反对的,简直是“罪大恶极,反动透顶”。这样的人该受什么惩处,他自己当然很清楚。所以他心里惧怕,是可以想象的。
这次审讯,政府暗中录了音。审讯以后,就把录音带送到北京各个城区去,放给基督徒会堂的王明道骨干分子们听,然后叫大家发言,进行讨论。在西城区的讨论中,王晓彤姊妹站起来说:“过去王明道是神忠心的仆人,他讲道完全按照圣经。如果他真的承认这十二条罪状,那他就不再是神忠心的仆人了。”别人听了,都希奇她怎么那么大胆,敢这样讲话。那是主加给她力量,她什么都不怕,她已经打好了小包袱,天天在家等着逮捕。好些天晚上睡觉,她都不脱衣服,准备随时跟着警察走。但神不允许的事,就是临不到她。
那天她发言之后,在场的负责人说:“我们欢迎王晓彤先生讲心里话。”会后,共产党西城区委派了三位干部到她学校里去跟她谈话,劝她和王明道划清界线。一位干部说:
“王明道是反革命分子,你必须跟他划清界线。”
“不,”她强调说,“王明道是神忠心的仆人!”
“政府已经定他为反革命分子,你必须同他划清界线。”另一位干部说。
“一个人好不好,”她反驳说,“你要去问那些与他常在一起的人。我家就住在基督徒会堂的对面,基督徒会堂的每个聚会我都参加。我还常同王先生谈话,他总是耐性地听。我问他什么问题,他都一一给我解答,而且态度是那么温柔,那么有耐心。我在街道作宣传工作时,曾有两次想批判信仰,都因听他讲道,信心又恢复了。他真是主忠心的仆人!”
他们三个人轮流地劝她,可是没能说服她。她是一个反对三自会非常激烈的人,一九五五年王先生夫妇进监后,基督徒会堂参加了三自会,她就写信声明退出该教会,因为她认为教会参加三自会,就沾染了污秽,就是淫妇。从这里我们看见,尽管王先生跌倒了,信徒们却因他所传讲的真道站立得稳。他们跟从的不是王明道这个人,而是他所传讲的真理。
那次审讯过后,政府叫王先生写了一份材料:《立功赎罪计划》。那份材料交上去以后,政府认为逮捕王明道的使命已经完成,就准备释放他了。王明道先生出狱的日子指日可待。
附:王明道自白书(全文)
“我是一个犯了反革命罪行的人,承蒙政府的耐心教育,使我认识了自己的错误,得到了政府的宽大处理,把我从罪恶的深渊中挽救出来,心中十分感激。回想过去所作所为感到万分痛心和惭愧。关于我的罪行,我已经向政府全部做了坦白交待,今日我只就我的一个主要问题——藉着宗教形式进行反革命活动的问题。简略的对大家谈一谈。
作为一个国家的公民,我应当遵守法令,拥护政府的一切政策和措施。但我却常散布反对言论,对政府的各项政策和历次的社会改革运动进行破坏。如一九五0年美帝发动侵朝战争不止蹂躏了朝鲜的土地和人民,而且还威胁了我国的东北。如不加以制止,我们的国家将要遭遇不堪设想的危害。抗美援朝运动开始后,全国人民都是各尽其力,在各方面支持,以便击退侵略者,达到保家卫国的目的,我因一向有反对政府和共产党的思想,便对抗美援朝进行了破坏,阻止信徒参军和捐献飞机和大炮。
兵役法颁布后,我针对政府这项法令,在圣道讲习班中讲基督徒不可服兵役,并个别的又对信徒谈这件事情,对他们说宁可坐监,也不当兵。实际在圣经的记载上也有基督徒从军打仗的,如百夫长哥尼流便是一个例子。宪法规定全国及龄的公民,都有服兵役法保卫祖国的义务,使祖国不遭受侵略,我却对兵役法进行破坏。‘三反’运动是肃清我国几千年来舞弊、贪污腐化的罪恶一种伟大的运动,每一个公民都应当拥护这一个运动,我却诬蔑这个运动有说谎、残暴和反宗教的行为。我国宪法有宗教信仰自由的明文规定,政府也一直执行宗教政策,保护人民的宗教信仰自由。
“拿基督徒会堂来说,解放后一直也没有受到阻拦;政府也从来没有干涉信仰,而我由于敌对政府和共产党,便经常在讲道、著作以及信徒谈话中引用古时教会受逼迫的事,强调教会遭遇迫害,诬蔑政府迫害宗教,鼓励信徒天天准备着死,与政府对立。有些信徒在我的影响下便也进行敌对政府的活动。我由于反对政府和共产党,便常借着讲道隐含散布反对政府和共产党的话。我并常借着信仰的不同,挑拨信徒和非教徒、教徒与政府的关系,制造对立,抹煞了今日社会的许多新人新事,对听众不重视今日社会中的一切改变和进步,甚至否认这个事实。我说,不信有神的人是“愚顽人”,是“恶人”,是“属魔鬼的人”。
“又说这些人总是设法打击信神的人,并要消灭基督教的教会。这一切话,都使信徒与无神者对立起来。我又强调“信的和不信的不要同负一轭”的话,鼓励信徒与不信的人隔开。我甚至讲基督徒是脱离群众的人,以至许多信徒都把他们自己造成了怪癖的人,与别人不能合作,使他们对国家对社会失去了应有的功能。其实有宗教信仰的与无宗教信仰的,只是在信仰上不同,但应互相尊重。在反帝爱国社会主义社会上,必须是团结一致的,而我却强调这些话,离间了教徒与非教徒之间的关系,以至无法团结,难以合作。
“社会主义建设是全国人民热烈拥护、踊跃参加的一件大事,它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发展和前途。我不但不鼓励信徒竭力拥护、热烈参加,反倒进行破坏,在一次讲话中说:‘世上如果仍有死亡的存在,人就是把社会改的无论怎样好,也不能算为理想的社会’,对社会主义社会加以讽刺,使听众失去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热情,不去积极参加,对社会主义建设起了破坏作用。受我影响的信徒有些在机关、学校中和组织对立,对抗领导,不好好工作。
“肃反运动开始以后,我本当领导信徒拥护这个运动,鼓励有问题的人好好交待问题。我不但没有这样做,反而诬蔑政府,说政府要借着这个运动打击基督徒,鼓励信徒对抗。我曾对信徒说:‘我们应当把身家性命、前途和一切都为基督拚上。’有一信徒提到在学习的时候有人问他话,他不发言,我就鼓励他这样做。又有一信徒问我谈到在学习中的情况,我说:‘政府即使打击我们,多说也没有用处,还是不说好了。’谷承华在聚会中做见证,述说他在学习中怎样反抗,我鼓励信徒效法他,也要这样勇敢,这样抗拒。
“我就用这种办法来破坏肃反运动,徐弘道在天津被捕后,他的妻子和他的同工将这事告诉我,我鼓励他们到天津公安局去质问,给他们出主意,告诉他们怎样应付政府。当他们要给政府写信的时候,我给他们提意见。我在这件事上诬蔑政府打击宗教,压迫传道人,并在我们教会晚餐中公开报告这件事,说政府所做不对,使信徒对政府不满意。我在一切的事上都不是站在中国人民一方面,而是站在反对人民的一方面,因此,不少信徒受我的影响也这样做。
“自一九五一年夏,三自革新运动开展以来,我便进行反对。我诬蔑说政府要借着这个运动消灭基督教,并诬蔑说那些参加这个运动的传道人,是要帮助反对神的人来消灭教会。我激烈的攻击这个运动和它的领导人,并一切参加这个运动的传道人。我写文章骂他们,我用极激烈的话攻击他们,反对他们,侮辱他们。在一九五五年六月间,我发表了一篇《我们是为了信仰》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我反对三自爱国运动和他的领导人并几位参加这个运动的人。这篇文章影响了许多人,也严重破坏了这个运动。
“三自爱国运动不是信仰范围内的事,乃是基督教内的反帝爱国运动。自解放后,全国各阶层的人士都热烈的参加了反帝爱国运动,基督教徒当然也不能例外。尤其是中国的教会,过去都长期受帝国主义的影响,绝大多数都与帝国主义有联系,因此特别需要提倡自治、自养、自传,也特别需要进行反帝爱国运动,在这种需要下,才有三自爱国运动的成立。
“我自己不参加,已经是不应该了,还要反对破坏,影响别的教会不参加,甚至参加后又退出。我借口信仰的不同,破坏基督教的团结,破坏基督教内部的反帝爱国运动,这是非常错误的。我现在认识到在中国的教会中确实是有一些帝国主义的毒素,这些东西与圣经中的道理并无关系,这些并不在圣经之内,而我过去却反对别人弄清这些毒素思想。肃清这些毒素,并不伤害教会,而是于教会有益的,使教会更纯洁。
“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深刻检讨,就是一九五四年美帝在日内瓦会议上,利用我的名字造谣诬蔑中国政府,说王明道被枪毙了,每个中国公民都对这件事表示愤怒。从道德的观点上来说,这是一种说谎欺骗的行为,也是人人应该反对的。我听见这消息,不但没有斥责美帝的这种罪恶,反而认为我是一个被世界注视的人,认为政府因着各国中由许多人注视我的安全,不能不有所顾及,便更大胆放肆地反对起来。美帝的造谣对我起了鼓励和支持的作用,这实在是我的耻辱。单从这个问题上来看,我丝毫没有国家和民族的观念,完全是和帝国主义站在一个立场上。我为这事深深惭愧自责,也当向国人谢罪。
“我所犯的罪行是严重的。我之所以犯这样多的罪行,并不是什么信仰上的问题,而是由于存在着敌对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思想。这些反对思想的由来,一方面是因为多年受了反对派宣传的影响。约自一九二八年左右起,我在反动派的报纸刊物上不断看到他们对共产党地恶意宣传。这种宣传深入了我的脑海,使我对共产党深恶痛绝。另一方面,是我多年来长和帝国主义分子接触,受了他们的毒害。他们一向对共产党做许多恶意的宣传,说共产党残暴、说谎、反对宗教、迫害宗教徒等等。这些宣传印入我的脑海很深,因此形成我对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敌对思想。解放后,我的这种反动思想仍然未改,对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总是有着一种对立的思想,不肯正视现实,把政府许多好事都看成坏事,并影响了许多人,毒害了许多人。
“我现在已经认识到以前的错误,我知道,作为一个国家的公民,我应当拥护政府的一切政策和措施,应当遵守政府的一切法令。作为一个传道人,我更应该领导教徒遵守法令,拥护政府的政策和措施,努力参加一切建设和爱国的事业。我应当与全国人民尽力团结,使祖国的前途得到好处。从前那样反对政府的破坏活动实在是不对的。这种危害国家,也危害人民,并使许多信徒受了我的毒害和不良影响。我诚恳地向人民和政府悔过,并希望受我毒害的信徒们及时觉醒过来,走向正确的道路上去。
“最后我衷心的表示,感谢政府对我的教育帮助,使我认识到过去的一切错误。即蒙了政府的宽大,我决定要好好带领信徒遵守法令,热爱祖国,拥护政府的一切政策和措施,参加基督教内的大团结,参加反帝爱国运动,领导信徒与全国人民参加建设社会主义的事业,也要尽力挽回我所领错了的人,使他们脱离我从前所给他们的那些不好的影响,并把我经过学习之后所认识的告诉他们,我虽然无法挽回我以前所造成的全部损失,但我总愿意尽力去做,能挽回一分是一分,真正做一个爱国家、爱教会的传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