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基督徒会堂被掳
八月七日夜,北京基督徒会堂经历了一次大变动。住在那里的传道人和信徒全部被捕入狱,北京市公安人员进驻其中,成为那里的主人。平常进出的侧门紧紧关闭,不许信徒们进去,只有临街的大门,聚会时还照常开放。到了这个时候,教会已经名存实亡,基督徒会堂被掳了。
公安人员进驻之后,大会堂朝后院的一排玻璃窗,全部用牛皮纸糊得严严的,不许人往里面窥探。政府公安人员在里面进行彻底的搜查,甚至连小会堂后面男女厕所的水泥地都凿开,还把抽水马桶也挖出来检查,唯恐里面藏有枪支弹药,或是谍报装置,结果一无所获。不过他们也发现了一些东西,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却也与王先生的声誉有关。他们在小会堂楼上的办公室里发现一只小箱子,箱子没有上锁,里面有好几万块钱。这笔钱是生懿新姊妹的叔叔汇到王先生的《灵食季刊》银行账户上,为他儿子和女儿读书用的。王先生把这笔钱取出来以后交给生姊妹,她就放在一个小箱子里,搁在小会堂的楼上了。此外在王先生的《灵食季刊》银行账户上还有过一个大笔款项的进出,这笔钱是东北任振方老先生去兰州做生意赚的,汇到那个银行账户上,预备在北京买房子的。这两笔钱被发现以后,就传出话来说,王明道有大笔存款。以致后来杨绍唐牧师还在《天风》周刊上发表谈话说:
“以往我对于王明道也是很钦佩的,……但,现在从被揭发的材料来看,他反对新中国,反对人民政府的法令和措施,即使在生活方面,也并非诚实无伪。他曾对信徒们讲到他自己的生活是靠着信心的,银行内没有存款,但,现在知道他存的钱竟有数万元之多。”
这些话王先生后来看见了,心里非常难过,因为连老朋友也不相信他,反而相信那些揭发和控诉的材料。 公安人员驻扎在基督徒会堂有一年多的时间。在这个期间,王先生私人装的电话他们照样打,王先生订的报纸杂志他们照样看,费用则是从各处寄给王先生的汇款中支付。他们把这些钱都花光了,还宣扬他有大笔存款,他感到很委屈。
八月八日一早,王先生被捕的消息就传开了。尤一波弟兄原订八日上午在南河沿协和礼堂与黄少府、史昌林两位弟兄会面,讨论有关当年夏季学生灵修会的事。他到了那里,见没有人,就在里面等。过不多时,住在协和礼堂后院的学生会辅导员寇淑珍姊妹进来了,对他说:
“昨夜王先生被捕了。”
“有这事吗?”尤问。
“是的。”
这时尤弟兄发现原傅作义将军的参谋长黎应福先生(他原是公安部的地下工作者)在那里,坐在礼拜堂的一个角落里读经祷告。他立刻警惕起来,随即离开那里往史家胡同去。到了会堂一看,前后门都关了,他就去灯市口高老太太家。她见到他,就把她从女儿王洁泉太太(住在基督徒会堂旁边)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劝他不要再到会堂去; 并说栗天恩弟兄到会堂去,被公安人员盘问了好半天才放出来。尤弟兄离开高老太太家,又去麻线胡同董姐那里。董姐对他说:
“我们祷告吧! 现在牧人被击打,羊群都分散了。”
他们一同祷告,然后他就出来。一出来,发现后面有人跟着他。这人三十来岁,挎着一个菜篮,像是卖糖果的。他回忆起好几次他上陈以和弟兄家去时,都遇见这个人在门口站着。那天他一出来,又看见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于是骑上自行车,哪儿也不去了,直奔回家。
回到家里,他对妻子说:“我恐怕回不来了。你若是找不到我,就上李老先生家里去问。”随后他把一本圣经和牙刷、牙膏、肥皂等放在书包里就走了。他先到李再生先生家,然后他们分头通知西城的一些弟兄姊妹,到演乐胡同李老先生家会齐,再一同到会堂去开礼拜一晚上的祷告会,迫切为王先生祷告。
天下着瓢泼大雨,大家都是打着伞去的。到了会堂门口,看见路面上的水已经没过了大门的台阶。大门开着,里面的电灯通明,也不知是谁开的,他们都进去了。
那天晚上参加祷告会的有几十个人,有的并不是基督徒会堂的信徒。李再生先生主领聚会,他站起来说:
“今天我们要祷告,因为我们所信的是神。神不许可的事,绝对临不到我们。神既许可临到我们,我们只有祷告我们的主,没有任何可说的。我要求弟兄姊妹: 我们就是要相信他,别的都不要。神的仆人被捕了,那是神所许可的,我们今天所当作的就是祷告。”
祷告完了,李先生说:“我们最好派一个代表去问问,他们究竟为什么逮捕王先生?”于是选出尤一波弟兄为代表,陈以和弟兄愿意和他同去,他们二人就从前门出去,绕到后院的侧门去敲门,一位公安人员开了门,问他们:
“什么事?”
“到底王明道被捕是为什么缘故?”尤弟兄问,“他犯的什么法? 你得跟我们说说。”
“你还不知道?”那个公安人员狠狠地反问他。“你们该知道,我们逮捕他就是因为他搞反革命活动。”
“什么反革命活动?”
那人没有回答,反而问他说:“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们就是这个教会的信徒,他是我们的传道人啊!”尤弟兄理直气壮地说。
“你甭问,你们还不知道吗?”
“我们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来问的,”尤弟兄说,“我是弟兄姊妹们派为代表来问你们的。”
门里面有一个人对跟他讲话的那人说:“甭理他! 甭理他!”说着就把那人拉进去,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们回到大会堂,雨一直在下,聚会的人都陆续散去,最后就剩下他们二人和章纪勇弟兄,准备在那里过夜。过了一会儿,大约十点多钟,一个穿便衣的进来看了看,见他们在那里说话就走了。又过一会儿,一部吉普车载着两个警察开到大会堂门口,他们走进来问:
“你们在这里干吗?”
“我们聚会。”
“聚什么会?”
“我们为王明道先生祷告。”
“来,来,来! 我是干面胡同派出所的。这里属这个派出所,你们三个都来。”
他们都去了。一到派出所,他们就被分开了,一人一个房间单独问话,叫他们交代问题,讲过去都干过什么。尤弟兄说:
“我没干过什么,我是来北京上学的。……”
“还有呢! 怎么不交代?”
“没有了。”
“你不老实!”
“你问我的历史问题,我都说了。”
“你若是抗拒,就要从严。”
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有吉普车响的声音,逮捕证送来了。一个人走进来,把他和陈以和从南屋带到北屋,向他们宣布逮捕。他们签了字,戴上手铐,就被推上吉普车,送到草岚子胡同看守所去了。章纪勇弟兄没有被捕,交给群众管制。
八月九日,天津市的安梦华先生去北京看望王先生。他不知道北京所发生的事,下了火车就迳去基督徒会堂。一敲门,公安人员问他:
“你找谁呀?”
“我找王明道先生。”
“进来吧!”他们开了门让他进去,他一进去就给扣起来了。押了几天,后来把他解到天津去,判刑十年。
王先生的被捕深深刺痛了孩童的心。隔壁六岁的的小惠仁,从小就常跟爸爸妈妈到会堂去玩,听王大爷给他们讲故事。当他知道大爷被捕,再也看不见大爷了,就站在他们家门外的小胡同口,对着会堂哭。他大声地哭,哭得很伤心,一连哭了好几天,谁也劝不住他。
北京教会的圣徒王善堂老大夫在王先生被捕前曾许过愿:“王先生若是被捕的话,我们一块儿去,因为我们都一样。”王先生被捕后,他未能实现自己的诺言,就决心留起胡子来,并说:“王明道什么时候放出来,我什么时候再刮脸。”这是羊和牧人生命上的联系。
王先生很欣赏天津的元宵,每逢他去天津的时候,甄品道先生都要请他吃元宵。有时甄先生到北京来,也带些元宵来,大家一起吃。自从王先生进监,甄先生就再也不吃元宵了。有朋友请他吃,他说:“谢谢你,我不吃。我吃了心里难受。”
一九五五年王先生被捕后甄先生第一次去北京时,火车一拐过东便门,列车员就报告说:“各位旅客请注意,再过一段时间就到了伟大的首都北京了,很快你们就可以到家里跟你们的亲人团聚了。”听到这话,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家没有了,我上哪儿去啊? 从前每次下了火车,就直奔会堂去,因为那是我的家。现在呢? ……”他禁不住泪如泉涌。
从天真烂漫的孩子的哭声,到白发苍苍的老人的决心,我们看到了群羊对牧人的深厚情谊。神仆人的劳苦在主里面不是徒然的。
八月十日(礼拜三)的晚上,基督徒会堂唯一没有被捕的传道人杨润民先生去找李再生先生。到了房门口,把他喊出去,在院子里偷偷地对他说:
“今天我来有点事跟你说,明天早晨八点钟,你跟我到宗教事务处去一趟。”
“为什么宗教事务处找我呀?”李先生不解地问,“我既不是基督徒会堂的传道人,又不是基督徒会堂的执事,我是一个普通的信徒,我不去。”
“处长让你陪我一块儿去。”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 你告诉他,我既不是基督徒会堂的传道人,又不是基督徒会堂的执事,我不去。如果处长需要我去,我告诉你,让他把小汽车开来。”李先生在八日晚主领那次祷告会的事可能给处长晓得了。杨是宗教事务处安排的王明道继承人,所以叫他来找李先生。既被拒绝,他只好走了。
八月十四日,王先生被捕后的第一个主日,人来的还是不少,大会堂里全坐满了。人们骑的脚踏车原来都放在会堂的后院里,现在后院进不去了,只好放在大门外。李再生先生和王实方弟兄两人在门口看车。
那天杨润民先生上台了,他报告说:“上个星期天,王明道先生夫妇都被捕了。”话音刚落,全场大部分的人都哭了,有的人忍不住,就跑到东边的小胡同里放声大哭。大会堂朝着后院的一排窗户糊着牛皮纸,在阳光的照射下,人们能从里面看见公安人员的身影。他们在从牛皮纸的隙缝往里边看,想看看都有些什么人来聚会。
那天杨先生的讲题是:《我不撇下你们为孤儿》。引的圣经是约翰福音十四章。对于这天的讲道,大家反应不一。有人觉得还挺得安慰,有人听他讲“你们信神,也当信我”,认为他的意思是: 你们信王明道,也当信我杨润民。
散会以后,秩序都乱了,各人走各人的。不少人流着眼泪离去。从那以后,许多人都不来了。
击打牧人,羊就分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