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的一枝小榆树

　　农夫赵大家住在城的南门外，出了南门沿着城墙往西走二百多步，就是他的院子。院子里面的三间北房是赵大夫妇带着四个孩子居住。院内还有两间南屋为堆东西和作饭用。两间西房里住着两个长工。赵大的这所房子三面临着郊野，北面就是城墙，赵大夫妇带着小孩子住的这三间北房就紧贴着城墙。赵大今年四十多岁了。赵大的妻子比赵大小两岁。他们的四个孩子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不过四个多月。

　　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赵大只有八九岁，是个非常好动的孩子，因为家住在城墙底下，赵大闲着没有事就爬城墙玩。城墙是大砖砌的，而且很高，极不容易上去。只因为赵大手脚灵活，身体又轻，胆量还很大，爬了几天，竟被他爬到离城垛二三尺那样高的地方去，再往上因为是直立的，便不好爬了。

　　一个五月的早晨，赵大又爬城墙了。他从城墙上下来以后，跑去告诉父亲说：「爸爸，城墙的高处砖缝里长出来一株不到一尺高的小榆树，那是甚么人种的呢？」赵大的父亲回答他说：「谁到城墙砖缝里去种树呢？那是风吹来的榆钱落在砖缝里，下过了雨，便发了芽，长了出来。趁着它还小，你爬上去把它拔下来，免得年深日久，长成大树，也许有一天会倒下来砸坏了我们的房子阿！」

　　赵大听了父亲的话，心中真是觉得好笑。他心里说，不到一尺高的小树，就是掉下来连一只鸡都砸不死，怎么会砸坏房子呢。赵大不信父亲的话，也没有去拔那株小榆树。再过几日，天气热了，赵大停止了爬城的运动。城墙砖缝里的小榆树既没有人来摧残，又加上夏季雨水的灌溉，两三个月的工夫长到了二三尺高。赵大秋季因为帮助家里的人在田里忙，再没有工夫去爬城墙。秋季过了，天气又渐渐变冷，自然更不想登高了。

　　第二年春天赵大又爬城墙了。他再看砖缝里的小榆树已然长得和他差不多一样高。他心里想一年的工夫小榆树就长得这样高，再过些年也许真会砸坏我们的房子也说不定，还是现在把它拔了好。他伸一只手去拔，已经拔不动了。如果用两只手去拔，也许能拔得出来。但是城墙上立不住脚，一只手抓着城墙，一只手拔树还可以，如果用两只手去拔树，岂不把人跌下来了么？没奈何只好爬了下来。他心里想父亲力量大，足可以拔得出来，无奈这样一点小事又不便去麻烦父亲，而且这株小树是不是果真能砸坏房子也不敢说一定。因为他这样一想，就把这件事搁置下来。幸运的小榆树就在这种情形之下在城墙上自由发展了。

　　光阴如逝水，岁月不待人，转瞬又是十年。赵大已经结了婚。又过了几年，赵大的父母相继去了世。赵大负起家中一切的责任来，再没有工夫去爬城墙，也再不想爬城墙，大约也再不会爬城墙了。赵大的岁数一年比一年大，城墙砖缝里的小榆树也一年比一年高，赵大四十多岁的时候，小榆树也三十多年了，小榆树已经不再是小榆树，乃是老榆树了。树已老大，根当然也不小，树根近处的城墙已经被树根毁得不象样子。墙砖零碎掉下去的也有好几块，幸好都没有砸着人。

　　一个夏天的夜间，赵大一家都已经躺在床上，因为天气闷热得很，好久也不能深入睡乡，就在这时候雷声轰轰，电光闪闪，不多时倾盆的大雨降了下来，接着狂风大作，不到半小时天气聚然凉爽了许多。赵大方觉得有些睡意，忽然天崩地裂一般，赵大头上的房顶塌了下来，把赵大和赵大的妻子还有两个小些的孩子都压在底下。两个大的孩子因为是在东边的那间屋里，幸好未曾同罹厄运。

　　西房的两个长工听见了巨大的响声，都惊醒了跑出来看，也摸不清是怎样一回事。幸好这时雨已住了，风也息了。不多时赵大两个大孩子也跑了出来，四个人点着了灯仔细查看，才知道是城墙上的那株大榆树因为雨后沉重，又经狂风一吹，从城墙上倒了下来，正好砸在赵大睡觉的那间房子的顶上，把房顶砸塌，把赵大夫妻并两个小孩子都活埋在底下。

　　两个长工忙了手脚，帮了赵大的大儿子从破房子里往外掘人。赵大的二儿子跑到邻舍家去求人帮忙。不多时邻舍家来了好几个男人，帮着营救赵大夫妻和两个小孩子。一直忙到天亮，人是都掘出来了，可是赵大的右腿已经砸断，赵大的妻子身上好几块地方皮破血流，五岁的孩子仅存呼吸，四个多月的婴儿已经压成了肉饼。抬到医院去以后，五岁的孩子当日午前就断了气，赵大的妻子幸好没有落下残疾，敷了药回家料理善后。赵大在医院里住了三十多天，出院的时候是架着拐杖回家的。

　　此后赵大每逢遇见亲友的时候便指着自己折断的右腿说：「万也没有想到不到一尺高连一只鸡都砸不死的小榆树竟会砸断了我一条腿，还送掉我两个小孩子的命！早料到有今日，当初听了我爸爸的话以后，不吃饭我也爬上城墙去把它拔下来呀！」

　　阅者，你心中的砖缝里落了罪恶的榆树没有？一点贪心，一点诡诈，一点嫉妒，一点仇恨，一点淫念，一点骄傲，一点自私，一点猜疑，一点自恃，一点恋世的心，或是一点别样坏的思想，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被一阵风吹入你心中的砖缝里，不久就发了芽，生了根。你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它只有几寸高，要将它拔出去是极容易的。你的父亲也警教过你，提醒过你。无奈你不留意他的教训，以为这么一点小的罪恶，焉能有多大的害处。这么一来，这可怕的恶念便在你里面任意发展了。第二次你发觉它的时候，它已经长大了许多，这时也许你略略想到它的害处，不过这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容易拔除。你自己既无力拔除，又不求神为你将它拔出来，迟延日久，起初很微小的恶念便在你里面扎根发展，慢慢成了大患。说不定在甚么时候你会作出你决没有想到能作的恶事，害了别人，害了自己，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因为偷窃一笔公款被人发觉以致再没有颜面可以见人。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因为谋杀同事以致被法院判处二十年的徒刑。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因为与别人的妻有染以致被她的丈夫把你的手砍掉一只。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与你那最贤慧的妻子弄到离婚。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与一个有钱有势却是不信主的男人结婚以致完全离开了主。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完全失去你作工的能力，在神的园子里成了一个被砍下的枝子，再不能结果子，再没有一点用处。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被赶出离开世人，吃草如牛，身被天露滴湿，头发长长，好像鹰毛，指甲长长，如同鸟爪，」正如那因狂傲被神所惩治的尼布甲尼撒王一样。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离开你亲爱的同工往帖撒罗尼迦去，如同底马一般。你也许决不信你有一天会因为枕着大利拉的膝睡觉以致被非利士人拿住剜去你的眼睛，与那可怜的参孙不差多少。我不希奇你不信将来会有这些事。若是有人在赵大年幼的时候告诉他说将来他的右腿要被城墙上的小树砸断，他的两个孩子要被那株小树砸死，赵大何尝能信这事呢。但你若容贪心、嫉妒、仇恨、淫念、猜疑、恋世、骄傲、自恃、这种种的小树在你里面存留，早晚你会看见你今日决不信能有的事将来会成为千真万确的事实。那时你将要惭愧懊悔，自恨为甚么不趁早把那株小榆树拔出来。「焰焰不灭，炎炎若何？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札，将寻斧柯。」能有机会去寻斧柯还算幸事呢。就怕等不到你寻斧柯，已经把房砸塌，把腿砸断，把孩子砸死了阿！

　　赵大的右腿折断了不能复原，赵大的孩子砸死了不能再活！亲爱的阅者，小心你心中砖缝里长着的小榆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