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旭日东升

七月六日,第一批病人—— 十一位小孩子和四位妇女,要从调景岭的木房子搬进灵实肺病疗养院。五日傍晚时分,王继尧弟兄、余恪诚弟兄、刘家敏姊妹、王翠兰姊妹和我把一切准备好以后,一同到小山上去。我们五个人围在一起、跪在地上祷告,把自己奉献与主,求祂使用我们,帮助生活在痛苦中的人。在那宝贵的时间,主与我们同在。祂把一个相同的感动放在各人心里:将来有一天,这小山要成为敬拜主的地方,一座祷告的殿要在这里建立起来。我们也清楚知道,主要差派我们往附近各乡村,去报佳音、传喜讯、救亡灵。

下山的时候,天色已晚。平野上宁静安谧,不像调景岭那里,整天闹攘攘的。主耶稣在我们当中,与我们同行共语。我不禁问自己:“现在我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下了山,回到办公房,我才发现忘了预备灯,不能继续工作。晚上,躺在床上不消片刻,我终于清楚知道,我还是活在地上,因为耳边响起嗡嗡不绝的声音,手脚也被叮得红肿痕痒。我明白还要为一件必需品一一蚊帐祷告天父。

七月六日,我期待已久的日子终于来临。这天下午,我跨进调景岭肺病病人的木房子,看见孩子们和几位妇女早已整装待发。他们不晓得疗养院的名字——灵实,只管称它为“耶稣为我们预备的大家庭”。从调景岭乘舢舨到元洲,大约费时二十分钟。这天,我坐在两个小孩子中间,七岁的姐姐秀冰和她五岁的弟弟。一九五三年七月,在调景岭医务所,我第一次看见这对小姐弟。那时侯,有一位挪威记者替秀冰拍了一张照片,后来刊登在一份教会通讯上。照片下面有一句话说:“一张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小脸”,那确确实实是一张看见不能忘记的小脸:没有童真、没有一丝笑容,只有满脸的惊悸、忧愁和痛苦。五三年的时候,这对小姐弟和姑妈从中国来到香港。离开故乡前,小姐姐到监牢去探望爸爸妈妈,看见父母在肉体上、精神上所受的痛苦,也忘不了妈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弟弟是咱们家里惟一的男孩子,有什么东西吃,要先让弟弟吃,懂吗?”她点着头、流着泪,背负了小母亲的职责,来到调景岭。以后,我们常常哄她、抱她,但是她一句话也不愿意说,而且不会笑也不曾哭。挪威记者本来愿意帮助这对小姐弟,接他们到挪威去,后来知道小孩们染了肺病,只好打消这念头。我暗暗定了主意,要尽我所能,让小女孩脸上从新绽放可爱的笑容。

这天,小秀冰沉默地坐在我旁边,脸上也没有一点神采。快到元洲的时候,忽然之间,她好像很害怕,拉着我的手,喊叫起来:“妈妈,你把我和弟弟送到什么地方呀?”我把这可怜的孩子紧紧抱着,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带你们到耶稣为我们预备好的家去,好不好?”“真的吗?你不是带我去见那些坏人、那些害死爹爹娘娘的人那里?”我看见孩子眼里充满了疑惑和惧怕,连忙安慰她说:“我怎能这样做?你听妈妈数一、二、三,抬起头,就可以看见耶稣为我们预备的房子。一、二、三!”她看见了,我也看见一个笑容在她脸上浮现,就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我心里不禁默默祷告:“主啊!求你使更多人看见灵实、认识灵实以后,愁苦变成喜乐、痛苦得着安慰!“

第一批病友住进疗养院后,我们决定每礼拜收十位病人,直到收满一百位。起初,我们不打算接受男病人,但是在八月十九日,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来到灵实,盼望得着治疗。他骨瘦如柴,神容憔悴,一看就知道染了肺病,而且病势不轻。最初几天,他常常咯血,在生与死之间不断挣扎。我们轮班看顾他,有时侯读圣经上一些安慰的说话,唱一两首柔和的诗歌。一晚夜半,我发现他在床上不断饮泣。他看见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我需要耶稣,我十分需要祂救我。”我跪在他床边,为他祷告。耶稣拭干了他的眼泪。也拯救了他的灵魂。这以后,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过了八个月,他完全康复,带着新的生命、新的希望,离开灵实,日后在教会殷勤服事主。

一九五五年夏,每天我来回于医务所和灵实,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常常到晚上十点钟才有空吃饭。但是,只要我踏进仁爱病房,看见那些可爱的孩子,一天的疲倦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一天晚上,我走近仁爱房的时侯,听不见孩子们吵闹的声音。我放轻脚步走进去,看见家敏姊妹和孩子们围成一个圆圈,每一个人低着头在祷告。我站在一旁,听孩子们跟耶稣说话。他们那单纯的信心深深感动我,特别是小一心。两年多来,她的体温没有一天正常,但是她深爱耶稣。看见这幅美丽的图画,我的眼泪禁不住要涌流出来。

八月初,以马内利医疗差会(Emmanuel Medical Mission)的艾玛丽医生(Dr.Mary Ashton)加入我们的行列。她是英国爱丁堡大学的毕业生,对治疗肺结核病很有经验。八月下旬开始,申请入住灵实的病人越来越多,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帮助所有来求助的人。我在日记里写下了一个祷告:“主啊!这又大又奇妙的工作,我是不配作的。求祢在我们中间,赐下祷告的灵。帮助我不住仰望祢、倚靠祢,抓住祢一切的应许,从祢那里得着我需用的智慧、聪明和恩典。更重要的,是赐给我各各他的爱,让我适合作这工。”

一九五五年十月一日,有几位病友病情加重,不断咯血,也有胸膜破裂的现象。我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各病房中间跑来跑去,忙个不停,因为我们非常缺乏有护理学识的同工。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我抓住三位比较年轻力壮的病友,请他们帮忙作事。我们合作得很愉快,我心里也很高兴。那知次日一早,这三位病友来到办公房,其中一位对我说:“妈妈,你昨天要我们帮助你,是不是以后也要我们帮忙呀?”我说:“昨天你们做得很好,以后你们愿意帮忙,那最好不过了!”“但是我们有条件的!”我听见他们这句话,心里实在很难过,我以为他们大概想要薪水,怎知他们说:“我们只有一个条件:今天开始,你教导我们护理病人的知识。”这意念是我从未想过的,实在非常好。一九五五年十月二日,第一班护士学生开始上课。除了这三位病友外,还有两位青年同工,他们是梅亚拿、李绍辉、朱柳梧、徐荣甫和姜波。

一天,有七位来自同一间教会的肺病病友住进灵实。他们教会的牧师来见我,表示不允许他们与其他教会的弟兄姊妹交往。听见这话,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过。疗养院兴办以来,我常常渴慕在这应许之地,可以看见不同教会的信徒生活在一起,亲爱如弟兄,并且一同服事主,经历祂的丰盛和慈爱。这个梦想,好像快要成为泡影了!这天晚上,我彻夜祷告,求主让我们在祂里面合而为一。清晨,我想起在挪威的时候,一位老牧师常常教导我的话:要爱一切属于主耶稣的人,就从新得着能力,迎接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