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阶 论流放或朝觐【1】

  1. 流放(exile)意味着我们远离在自己故乡的所有一切，以便达到虔敬的目标。流放意味着谦卑的态度，隠而不露的智慧，多数人不觉察的谨慎，一种隐逸的生活，不可见的意图，隠秘的默祷，渴望羞辱、期盼困苦、爱上帝的恒心，丰硕的爱心，摒弃虚荣和持守缄默。

  2. 那些决心爱主的人们最初都因此种思想而无法平静，不断地陷于极大的困惑，好像经受着神圣之火。我说的是他们告别了过去的自我，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对完美的追求。如此他们就能过上艰难而简朴的生活。但是，尽管这是伟大的，值得赞扬的，也仍然需要极大的谨慎，因为并非每一种流放，就其极端的状态,都是好的。

  3. 如果每位先知在其家乡都不受人尊重，就像主所说的那样，那么，我们就必须当心，免得我们的流放倒成了我们炫耀的事，因为流放是要与一切事的分离,以便使人心与上帝永不分离。流放喜爱、也尊致持续的哭泣。流放就是逃离与其族人及异乡人的一切关系。

  4. 要赶紧去独居和流放，不要等待贪恋尘世的家伙，因为小偷总是不期而至。许多人想要拯救粗心懒散之辈,结果却和他们一起灭亡了，因为灵魂的火焰随着时光的流逝而熄灭了。内心的火焰一旦燃起，那就赶紧跑吧，因为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将会熄灭，把你留在黑暗里。我们并非每个人都有义务去拯救其他人。那位神圣的使徒就曾说：「我们各人必要将自己的事，在上帝面前说明。」【2】他又说：「你既是教别人，还不教导自己吗?」【3】这就像说，我不知道我们是否都必须教导其他人，但是我们肯定必须教导我们自己。

  5. 在决定去流放时,要警惕漂泊和肉欲之鬼魔，因为流放给了它机会。

  6. 超脱是非常好的，但是，超脱之母乃是流放。在为主的缘故而流放之后,我们就不应该再有依恋,免得我们好像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激情而漂泊流浪。

  7. 你已经从世间流放了吗?不要再碰一下这个世界了，因为激情最期望的就是回俗了。

  8. 夏娃是被强行逐出伊甸园的，而修士是自愿离家流放的。夏娃很可能再次喜欢那悖逆之树;同样，修士也肯定每天都会面对来自尘世亲友的众多危险。

  9. 要逃离有罪之地，就像逃离瘟疫一样，因为在没有果实的时候，我们也就没有要吃它的愿望。

  10. 要留心此等小偷的伎俩以及狡诈,因为它们暗示，我们不需要与世人相分离。它们还声称,如果我们能看着妇女，并依然保持贞洁，那就会获得巨大的报偿。我们一定不能相信这些暗示，而是要反其道而行之。

  11. 在我们离开家人，生活一两年之后,就培养了一些虔诚、悔改或节制的美德。然后,我们心里就会冒出一些虚妄的想法，诱使我们再回到家乡,「那里有许多人，曾经看见我们以前懒散的生活。为了他们的缘故，我们可以以自己为榜样，去启迪教诲他们。」万一我们口才不错,又有少许知识,就觉得自己可以做世人的导师,灵魂的拯救者，觉得很可能把在港湾里的大好收获浪费在海里了。但是，我们一定不要学习罗得的妻子，而是要效法罗得本人，因为当一个灵魂回头重挥他先前抛弃的东西时,他就像盐失去味道一样，变得无用了。要逃出埃及，莫回头,因为依恋回望的心将看不见和平之城——耶路撒冷。【4】有些人最初出家时就像孩子般天真淳朴,随后又被完全地洁净。他们拯救了自己，然后再回到故乡,有意要拯救其他的人。这可能是有益的。然而，即使是摩西，他曾亲眼目睹上帝，又奉上帝指派拯救他的人民，他在埃及地也经历了重重危难,亦即世间的黑暗时期。

  12. 宁愿让父母难过,也不要让上帝伤心，因为是上帝创造并拯救了我们,而父母却经常祸害他们的挚爱，把他们引向毁灭。

  13. 流放者是这样有知识的人：他像一个讲外语的人一样，与讲另一种语言的人们混杂一处。

  14. 我们不是因为仇恨而与我们的人民或者家乡分离(上帝不容!),而是为了避免受到来自他们的伤害。在这方面，如同在其他任何方面一样，基督已经告诉我们,什么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很显然，基督也经常离开他的生身父母。当有人告诉他「你母亲和你弟兄站在外边，要与你说话」时,我们的主和上帝立刻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平心静气的反感。他说：「凡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就是我的弟兄姐妹和母亲了。」【5】

  15. 那个能够并且愿意与你共同肩负你罪孽重担的人，你要让他成为你的父亲;要让悔罪成为你的母亲，因为悔罪能够让你从污秽中洁净;要让与你共同奋斗,奔向天国的同工成为你的兄弟。要迎娶一位永不分离的新娘，就是牢记死亡。要让你心灵的叹息成为你挚爱的孩子；要让你的身体成为你的奴隶；要让神圣的力量(天使)成为你的朋友。如果他们真的成了你朋友，就能够在你死亡时施以援手。这是寻求主的族类。【6】

  16. 对上帝的渴望会窒息对父母的渴望。所以，任何人如果说他两者都渴望，那就是自欺欺人。他应该听听上帝是怎么说的：「一个人不能事奉两个主。」【7】主又说：「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也就是让父母爱决心服侍我的儿子，让兄弟爱决心服侍我的兄弟),乃是叫地上动刀兵」,【8】把热爱上帝之人与沉湎红尘之徒，热爱物质事物之人与热爱灵性事物之人、爱慕虚名之徒与谦卑之人相分离。如果出于爱上帝而有纷争和分离,它们必蒙上帝的喜悦。

  17. 要注意，要警戒，免得你依恋同胞而面临吞噬一切的灾难,被贪爱尘世的劫难裹挟而去。不要为父母亲朋的泪水所动,免得你永远哭泣。当他们像蜜蜂，或者更准确地说，像黄蜂一样围绕着你，为你凄然泪下，一刻也不要犹豫，而是要让你的灵魂之眼紧盯你以往的言行，无忘死亡。这样你就能够用一种苦难防备另一种苦难。我们的同胞会奉承我们,保证会尽其所能地让我们高兴。但是准确地说，他们不是我们的同胞。他们是要阻挡我们辉煌的征程，以此把我们拖进他们自己的轨道。

  18. 为了独修生活，我们必须选择那些不太舒适的地方，也没有什么机会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反倒更有机会去彰显卑微。不然，我们就要带着激情临阵逃脱了。

  19. 要隠瞒你高贵的出生，不要因为你的优秀而得意，免得人们发现你言行不一。

  20. 没有人能够像那位伟人【9】那样地去流放。他听到上帝对他说：「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10】然后,他就被呼召，去了讲另一种语言的蛮荒之地。

  21. 有时候，主会给像这位伟大族长那样去流放的人以极大的荣誉。但是，即使这荣誉是上帝所赐，他也最好能够用谦卑之盾来躲避这份荣耀。

  22. 当有人或者鬼魔赞扬我们的流放，就像是赞美某些伟大成就或者英勇行为,那就让我们想想为了我们的缘故而从天国流放到尘世的上帝吧。我们发现,历尽世世代代，我们都无法对此做出报答。

  23. 依恋某个特定亲人或某个陌生人，都是危险的。慢慢地，它就会诱惑我们回到尘世，完全窒息我们内心悔罪的火焰。我们不可能一只眼看着天上，一只眼看着地上。同样的，一个人如果没有在身心两方面都与自己的亲人以及其他人相分离,那他的灵魂一定会面临危险。

  24. 长期的辛勤努力在我们内心养成了良好的、稳定的性格。但是辛勤得来的成果会毁于一旦，立刻就变得世俗(worldly)和混乱(disorderly),【11】因为「滥交是败壤善行」。【12】一个人在弃绝世间之后又与世人联系，或者又接近他们,那肯定会陷入他们的陷阱，或者因为思虑他们而玷污了自己的心灵；或者，即使他自己没有被玷污，但是，由于他责备那些被玷污者，他自己也就被玷污了。

关于初修者们常做的梦

  1. 我们无法掩盖这个事实,即我们的知识器官——头脑,远非完美，而是充满了种种的无知。上颚分辨食物，耳朵鉴别思想，阳光暴露眼睛的不足，而说话又愿示灵魂的无知。但是，爱的律法却激励我们去尝试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所以，我认为(不是断言),在有关流放的一章后,或者说，就是在这章中，应该插入一些有关梦的内容。这样，我们对于那个狡诈敌人的这个诡计,就不会懵然无知了。

  2. 梦是身体休息时头脑的意识运动。幻想(phantasy)是理性休眠时眼睛的幻影。幻想是身体觉醒时意识的漫游，幻想是对某种实际不存在事物的观想。

  3. 我们决定在此讨论梦的问题，理由是显而易见的。我们为了主的缘故而离开家庭和亲人；我们出于对上帝之爱而卖身流放。这时,鬼魔就会通过梦境来援乱我们,让我们看到自己的亲属。因为我们的缘故，他们或者很悲伤,或者快要去世，或者被抓了俘虏，饥寒交迫。但是，如果你相信梦境，那就像是追赶自己的影子并想要抓住它。

  4. 自负之鬼魔会在梦境中预言未来。它们厚颜无耻。它们会猜测未来，转而告诉我们。当这些景象真的出现时,我们就会惊讶,就会高兴地以为,自己快要有预言的权能了。对于轻信的人来说，鬼魔就是预言家；而对于鄙视它的人来说，鬼魔永远都是个谎言家。鬼魔也是一个灵体，能看见低空发生的事情。它注意到某人快要死亡，就通过梦境告诉那些更加轻信的人。但是鬼魔没有任何预言未来的知识。不然，算命占卜之徒也能预知我们的死亡了。

  5. 鬼魔经常变成光明的天使，装成殉道士的样子，出现在我们的梦中，让我们以为自己正与他们相通。然后,等我们醒来，他们就把我们带入不圣洁的欢乐和骄傲。但是，你可以通过这个事实觉察到他们的欺骗，因为天使们揭示的是痛苦、审判和分离。我们会在栗栗危惧中醒来，感到很哀伤。一旦我们开始相信梦中的鬼魅，他们也会在我们清醒后戏弄我们。相信梦境的人是绝对幼稚的。睿智的人怀疑所有的梦幻。只能相信警示苦难和审判的梦;但是，如果它们使你陷入绝望，那这些梦也是鬼魔所为。

这就是第三阶。它们在数量上与圣三一等同。到了这一阶的人，但愿他不再左顾右盼。

  1. 这是对一个希腊词 ξενιτεία 的两种翻译，这个希腊词的原意是「异乡人生活」(并不一定是作为一个漂泊者),可以译为超脱性(umworldliness)。但是几经斟酌，尤其是本章的第6节和第22节，让我意识到，在本书作者那个时代，该词也包含了移动、运动的含义，所以也可以译为「朝觐」(pilgrimage)。然而，在正文中我们还是一直用「流放」(exile)一词。
  2. 《罗马书》十四章12节。
  3. 《罗马书》二章21节。
  4. 「超然静寂」(Dispassion)，希腊语 ἀπάθεια 。耶路撒冷的意思是「和平之城」。唯一真正的和平是脱离激情的自由，而描述这种状态的专门词汇就是「超然静寂」。
  5. 参见《马太福音》十二章50节。
  6. 《诗篇》二十三篇6节。（见和合本《诗篇》二十四篇6节）。——译注
  7. 《马太福音》六章24节。
  8. 《马太福音》十章34节。
  9. 此处指亚伯拉罕。
  10. 《创世记》十二章1节。
  11. 「世俗和混乱」，希腊词 κόσμος(指「世间」[world])和 ἄκοσμος (指“混乱”[disorderly])，是对同一个词根的双重用法。
  12. 《哥林多前书》十五章33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