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阶 论摒弃尘世

  1. 我们的上帝和君王是善的，他是至善的、全善的(当你给上帝的仆人写作时,最好就从上帝开始)。上帝创造了理性的生命，赋予他们尊贵的自由意志。他们中间有些是他的朋友，有些是他的真正仆人，有些一名不文，有些完全疏远了他；还有一些，尽管他们自己很软弱，却成了他的敌人。说到上帝的朋友，至亲的圣父啊，【1】我们这些凡人指的是那些圈绕着上帝的、无躯体而有智性的生命。说到上帝的真正仆人，我们是指所有那些曾经,并且仍在孜孜不倦、坚忍不拔地履行着上帝意愿的人。说到他一名不文的仆人，我们是指那些以为自己已经受洗、却没有忠实信守对上帝誓言的人。说到那些与上帝疏远、离异的人，我们是指那些不信者或者异教徒。最后,上帝的敌人是指这样一些人，他们不但自己逃避并反对上帝的诚命，而且还向那些履行诚命的人发动殊死的战争。

  2. 对于上述各类人等，或许我们应该分别给予阐述。但是，对于像我们这样的无知者来说，现在就进入冗长的研究并无裨益。所以，就让我们绝对顺从地向上帝的真正仆人伸出本不相配的手，让他们虔敬地驱使我们,凭着他们的信仰用命令约束我们。让我们从他们的学识中找到撰写这部论著的笔，并饱蘸那黝黑却耀眼的谦卑墨汁，然后,在他们光洁的心灵白纸上书写。或者，干脆就把笔搁在那灵的书简上，去篆刻那神圣的话语(或者说播撒那种子)。【2】就让我们这样开始吧。

  3. 上帝属于所有自由的生命，他是世上万民的生命和救赎，不管他们是否有信仰，是公义还是乖僻，是虔诚还是亵慢，是急躁还是淡泊，是修士还是俗人，是睿智还是笨拙，是健康还是病弱，是年轻还是老迈。上帝的恩泽就像阳光普照，光芒四射，又像季节更替，泽蔽万物，「因为上帝决不偏待人」。【3】

  4. 无宗教信仰者是指有着理性特征的尘世生命，他的自由意志让他背离生命，认为他自己的创造者，即那永在者并不存在。僭越者按照自己败坏的方式来奉行上帝的律法，【4】想把对上帝的信仰和直接敌对他的异端邪说混合起来。基督徒是指其思想、言语、行为都竭力效法基督的人。他们都能正确地、无可指责地信仰神圣的三一。爱上帝的人，就是那些在生活中与一切自然而无罪的共融，而且还尽力行善的人。克制的人是指生活在诱惑、陷阱和混乱中，但又迫切希望尽力仿效那些摆脱了混乱的人。修道生活是在一个尘世的污秽身体上获得的天使般的秩序和状态。修士是一个无论何时何地何事，都只恪守上帝诚命的人；是一个不断制约本能，警惕其感受的人；是一个让身体贞洁，口舌纯净,意识清醒的人。修士是一个忏悔的灵,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沉浸在对死亡的回忆中。离弃尘世就是自愿憎恨被人大吹大擂的物质事物，为获得超越本性的事物而否定本性。

  5. 所有自愿摒弃尘世事物的人，肯定是因为盼望将来能够进入上帝的国度，或者因为他们有了太多的罪孽，或者出于对上帝的爱。如果这些原因，他们一个都没有，他们的弃世就是不可理喻的。而上帝为我们安排了这场征战,他会关注我们努力的结果。

  6. 一个人，如果为了摆脱自己的深重罪孽而弃绝尘世，他就应该效法那些坐在城外墓穴中的人，应该不停地流淌那灼热的泪水，发出由衷而无声的叹息，直到看见耶稣来到他那里，挪开他心里的坚石，【5】让拉撒路，就是我们的思想，离开罪的捆绑，并命令他的随从天使：给他解开,让他远离激情冲动,进入蒙福的超然静寂 (dispassion)。【6】否则，这个人将会一无所获。

  7. 我们中间那些希望逃出埃及、摆脱法老的人，他们当然需要某个摩西来做上帝派来的、并与上帝相通的中保。他在行动和神视之余,会向上帝举起双手，为我们祷告，使我们在他的指引下渡过罪孽的海洋，彻底击溃这激情的亚玛力人(Amalek of the passion)。【7】这就是为什么信靠上帝的人，如果自以为无需导师指引，就只能是自欺欺人。出埃及的人有摩西指引，逃离所多玛的人有天使指引。【8】前者好像那些在医师护理下治愈了灵魂冲动的人；后者好像那些渴望洗净丑陋身体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需要一个帮手，也就是一位天使，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位等同天使的人。因为,根据我们伤口腐败的状况，我们确实需要一位真正的专家和医生来做引路人。

  8. 那些想要带着身体进入天国的人，他们真的需要猛加努力【9】和不断的苦难,尤其是在他们弃世的较早时期，直到我们的享乐脾气和冷漠心灵,通过不容置疑的悲伤,转变为对上帝和贞洁的热爱。这是真正的千辛万苦，有许多看不见的苦难,对于那些生活漫不经心的人来说尤其如此。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直到我们通过朴实无华、内心的无嗔和勤奋,把我们的思想——这头厨房里爱叫贪吃的狗——变得热爱贞洁，小心谨慎。但是，让我们这些软弱和冲动的人，凭着坚定的信仰，勇敢地把自己的懦弱和先天不足交给基督吧；让我们向他忏悔。如此，只要我们总是深深地沉浸在谦卑之中，就一定能够得到他的前助，甚至是超出我们所应得的帮助。

  9. 这是一场激烈的战斗,一场贴身的苦战,同时也是一场轻松的战斗。所有参战的人，如果真的希望天国圣火临到他们,就必须冲进这战场火焰。但是，每个人都要自我反省，让他和着苦草，品尝这战斗的饼，流泪饮用这战斗的苦杯，免得他凭着自己的服侍，就擅下论断。如果有哪个受洗者未得拯救——我对其后之事宁愿保持沉默。【10】

  10. 参加这场征战的人必须弃绝所有的束西，鄙视所有东西，斥责所有东西，摆脱所有东西，如此，他们就能打下坚实基础。一个好基础有三个层面和三个支柱，这里指的是纯洁无辜、禁食斋戒和克制节欲。愿所有基督的子民都从这些美德出发,以天然的婴儿为榜様，因为你会发现，他们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狡猾或者欺骗。他们不合欲壑难填，不会贪吃无度，不会热血沸腾，也不会兽心大发。但是，或许随着他们成长,摄取了更多食物后,他们的本能冲动也会有相应的发展。

  11. 在斗争之始就拖沓，等于戴上了一个将被屠杀的标志，这是非常可憎而危险的。当我们后来变得懈怠时,一个良好的开端肯定会非常有用。一个最初坚强的灵魂，如果后来松懈了，仍然会想起先前的炽热，而受到鞭策。这样，他通常就得到了新的翅膀。

  12. 当灵魂背叛自己，失去了那长久渴望的蒙福的热诚,它就应该细究其中的原因。让它用所有的渴望和热情武装自己，克服导致上述结果的各种因素。先前的热诚唯有通过它流失的同一扇门才能回归。

  13. 出于恐惧而弃世者犹如焚香，始而芬芳，终于灰飞烟灭。因渴望报偿而弃世者犹如磨盘,只能一成不变地转动。【11】但是，因为爱上帝而弃世者，他自始就获得了热情；而且，就像火上浇油，很快就燃起更大火焰。

  14. 有些人在石头上砌砖；有些人在平地立柱；还有些人走了一段距离,活络了肌肉和关节,然后就走得更快了。谁能够理解，就让他去理解这比方吧。

  15. 人生苦短，时日无多。我们的上帝和君王呼召了我们。让我们热切地奔向征程吧，免得自己死到临头却发现没有果实,只好死于饥饿。让我们取悦主，如同士兵取悦其国王，因为征战之后,我们都必须详述自己的侍奉。让我们敬畏主吧，至少不要少于我们对野兽的恐惧。我曾经看到一些人不畏惧上帝，他们准备去偷窃。但是，他们一听到狗的叫声,就立刻逃走了。结果，没能通过畏惧主而成就的事，反倒因为畏惧动物而实现了。愿我们对上帝的爱，至少像我们对朋友的尊敬一样多，因为我常见人冒犯了上帝却毫不在意。而同様是这些人，因为小事招惹了朋友，就使用种种巧计、手段谦让以及道歉，又是本人，又是通过亲朋，还不惜送礼,去赢回朋友们先前的友爱。

  16. 在我们弃绝尘世的初期，实践这些美德自然需要承受痛苦和辛劳；但等到我们取得进展，就不再感到伤痛，或者只有少许的伤痛。而一旦我们的世俗意识被爱主的热诚消融掌控，我们就能满怀喜乐、渴望、挚爱和神圣火焰，来实践这些美德了。

  17. 有些人自一开始就欣然实践这些美德，践行这些诚命，他们当然值得称赞。有些人花了很多时间苦修，却仍然觉得遵守诚命总是很辛苦的事，就算他们最终还是遵守了，他们当然非常可怜的。

  18. 我们也不要嫌弃或责备,那些因为不得已而弃世的人。我曾见出逃流亡者，他们在途中碰巧遇到皇帝，然后就和他们一起，进了他的宫殿，与他共享美味。我也曾见随意播撒在地里的种子，结下了丰硕的果实,虽然我也曾见相反的情形。我也曾见某人别有所图地去医院，但是，医生的礼貌和友善感化征服了他，结果在得到止血治瘀的同时,就连蒙住他眼睛的黑暗也被驱除了。结果，对某些人而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反倒比其他人有意而为的收获更加强烈和真切了。

  19. 但愿没有人会假托自己罪孽深重，说自己不配发誓去做修士，出于贪图享乐而自我贬损,借口犯有罪孽而自我开脱。【12】哪里有许多的腐败,哪里就需要充分的治愈，去清除所有的不洁。健康人是不需要进医院的。

  20. 如果一个尘世的国王招呼我们,要求我们去做贴身随从,我们不应该由于其他的安排而拖延，也不应找借口不去，而是应该放下一切，匆忙赶去见他。因此，让我们保持警戒，免得王中之王，主中之主，神中之神呼召我们做天国的服侍时,我们却出于惰性和胆怯而推辞不去，结果发现在最后审判日无从申辩。即使捆绑在人间世事的锁链中，我们依然能够行走，只是有点困难。甚至那些戴着脚镣的人通常也能行走，但是他们难免东倒西撞，受到伤害。未婚者只受生计的束缚，就像戴着手铐之人，当他希望奔向修道生活时,并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但是已婚者就像手脚都被捆绑了，(所以，当他想离去时,却发现没有办法)。【13】

  21. 有些人的世问生活很随意。他们问我：「我们有妻子，又被社会职责困扰，应该怎样过独居的生活呢?」我回答说：「你们要尽力行善，不要说人坏话,不要偷盗，不要对人说慌，不要对人傲慢无礼,不要恨恶人，不要缺席圣礼,要同情穷人，不要冒犯人，不要破坏他人的家庭幸福，要满足于自己妻子所能给予的。如果你如此行，就不会远离天国。」

  22. 让我们满怀喜悦和爱心，冲进这场正义的战斗。让我们对敌人毫无畏惧。我们尽管看不见他们,他们却能看到我们的灵魂状况。如果发现我们因畏惧而退缩，他们就会拿着武器，更加凶狠地攻击我们,因为这些狡猾的家伙已经观察到我们的恐慌。所以，让我们武装起来，无所畏惧。没有人愿意与一个坚强的战士交战。

  23. 主故意【14】让初修者的战斗比较容易，这样他们就不会刚刚出征就转回尘世。所以，你们所有上帝的仆人，都应该从中看到主爱我们的最初迹象，看到是主自己呼召了我们。所以，你们应该永远都为主而欢欣鼓舞。但是，当上帝看见勇敢的灵魂时,他常常会让他们一开始就投入战斗,以便他们尽早成就。但是主隐藏了征战的艰难,不让世人知晓，不然，就没有人愿意弃世绝尘了。

  24. 年轻时为基督辛劳，年老时就会欣喜地享受超然静寂的财富。年轻时的收获会滋养、安慰变得软弱的年老岁月。所以，让我们年轻时就热切地辛劳，警觉地奔走，因为死亡的时辰无人知晓。我们的敌人非常邪恶危险、狡诈无耻。他们手举火焰，想要烧毁上帝的殿。这些敌人是强大的，它们从不睡觉,没有躯体,我们也没法看见。当鬼魔们(demons)说：「不要疲惫你的肉身(flesh),免得它虚弱生病」,但愿没有人，在其年轻时,会听从它们。在当今这个时代，你几乎找不到一个人，是决意要刻苦其身的，尽管他可能愿意少吃许多美味。那个鬼魔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一进战场就松懈大意，然后让我们怎样开始就怎样结局。

  25. 那些真正决定侍奉基督的人，在其灵性父亲以及自知之明的帮助下，首先会尽力选挥一个适合的地方，一种适合的生活，一个适合的住所以及各种适宜的修炼。由于人的贪婪，群体修道并不适合所有的人；而由于人的愤怒，独修场所也不适合所有人。但是，每个人都会考虑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

  26. 修道生活的情形包括三种特定制度：单个灵修斗士的隐居独修；与其他一两个人一起隐修；以及在一个群体中耐心修道，不偏右，也不偏左，【15】只走王道。【16】上述三种生活中，第二种适合许多人，因为经上记着说：「独处的人有祸了，他由于沮丧、昏睡、懒惰或绝望而跌倒，没有另一个人来扶起他」。【17】主曾经说：「哪里有两个或者三个人因我的名字聚在一起，我就在他们中间。」【18】

  27. 那么谁才是虔诚智慧的修士呢?这样的人一定会保持炽热情感，直到生命终结，每天都不会忘记火上加火，力上加力，使自己有更多的热情和更多的爱。

这就是修道生活的第一阶。但愿已经起步者不再回头。

  1. 「父」，希腊语 κεφαλή,字面意思是「头」(head)，是一种常用来表示亲热的叫法。
  2. 括号中的词句只出现在某些文本里。
  3. 罗马书 2:11
  4. 参见 罗马书 1:18
  5. 「坚石」，希腊语 πώρωσις
  6. 超然静寂(希腊语 ἀπάθεια): 经常被误解和误译为斯多亚(Stoic)意义上的「漠然」(apathy)·「冷淡」(indifference)或者「无动于衷」(insensibility)。在教会希腊语中，「超然静寂」意味着由于圣爱的结果而被上帝之圣灵充满，从而摆脱了激情冲动(passion)。在这种灵魂状态中，对上帝和人类的炽热之爱，完全排斥了自私的动物性的激情冲动。圣戴亚都古(St. Diadochus)甚至有「超然静寂之火」的说法(参见第二十八阶27节)，由此可见，它离斯多亚派冷冰冰的概念有多么遥远。在本译文中，ἀπάθεια 通常翻译为「超然静寂」。
  7. 《出埃及记》十七章。
  8. 《创世纪》十九章。
  9. 参见《马太福音》十一章12节。
  10. 这里的意思是：「如果并非每个受洗者都能得救，那么这同样也适合于修士——并非每个发过誓言的都是真正的修士，都会得到拯救。但是我宁愿保持沉默，略过此事。」
  11. 就是，绕着自己转，以自我为中心。
  12. 《诗篇》140篇4节。(见和合本《诗第》一四一篇4节——译注)
  13. 括号里的话在某些版本里是设有的，有可能是插补。
  14. 希腊语 Οὶκονομικῶς，字面意思是「以简洁或屈尊的方式」。
  15. 《箴言》四章28节。
  16. 《民数记》二十章17节。
  17. 参见《传道书》四章10节。
  18. 《马太福音》十八章2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