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俄文圣经

从那时候起,我整个心思几乎全让印圣经这件事给占据了。回来后,曾经问过好几个圣经公会,可是都没有结果,并不是技术上办不到,而是由于其他方面有种种的困难。先说美国圣经公会吧,我的那些俄文圣经一向都是由他们免费供应的,虽然在理论上很赞成我的计划,但是眞要让他们为了我这工作的缘故特地再去印一种小型圣经,可就感到为难了。英国圣经公会也是同一个态度。至于荷兰圣经公会,他们主要是做印度尼西亚和非洲方面的工作,东欧国家不在他们工作范围之内。

有一天晚上,我跟卫老先生谈起这个问题。他说:「你怎么不自己印呢?」

「你开玩笑,」我说。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求人不如求己,而且自己印出来的总归比较称心。」

「你说得太容易了。照我看,这至少要花个五千块本钱。我哪来的那么多钱?」

「钱!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说这种话?」他似乎有点可怜我。

是的,如果这件事眞是神的旨意的话,那又何必我来担心钱的问题?果则的话,这对我说来又是一项新的使命,一个极其重大的托负、再一次信心上的大考验。这件事情后来经过的时间比较长,详细情形我暂时按下。

这中间当然还有很多别的工作。古弟兄是位很好的同工,我们彼此相辅相成,在主里有美好的配搭。

一九六二年夏天,我们在保加利亚。有一天晚上,古弟兄突然对我说:「安得烈,我觉得我们需要多加一位同工。」

「唔,是的,」我漫然以对,当时正坐在床上写家信,闷热的天气熬得我汗流夹背。

「就像上次那样,好不容易等到了捷克的签证,偏又碰上你在东德、我在苏联,想去也去不成。像这种情形,要是人多的话就好办了。」

「唔。」

「喂,你听到了没有呀?」

「我听到了。」我这才比较留心,「你说得对。这就是所谓的庄稼多任务人少。不过,话说回来,像我们这种机构要是一旦发展得太快的话,可能……」

我的话还没完,他巳经忍不住了:「你这六七年才加了一个人,还说甚么发展得太快!来,我们祷吿吧。」

他后面那句说得太快,我还来不及弄淸楚他的意思,他已经先开始祷吿,恳切地求神替我们找一位全时间的好同工。

祷吿完以后,我跟他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你觉得罗孚怎么样?」我们异口同声,继而相对而笑。

「难道是圣灵的带领?」古弟兄说。

「很可能,」我说。

罗孚是个年靑的神学生,荷兰人,读研究院,专攻系统神学,就快毕业了。这位弟兄不但在神学上有研究,而且办事很有才干。于是,当天晚上我就给他去了一封信,邀请他 加入我们的行列。

后来回到荷兰的时候,可眞有他的一封信在等着。他说他一向最不感兴趣的就是当宣敎士。念了那么多年神学,毕业后,要他来参加我们这种工作,旣无需高言大智,又用不上多少神学方面的知识,岂不有点学非所用?心裹虽然这么 想,可是同时又感觉到圣灵不断地在那儿催迫他,要他接受我们的邀请,以至内心起了很大的挣扎,昼夜不得安宁,终于只好顺服神的旨意,答应了我们。

于是,我们又多了一位同工,是让神硬给抓来的。他一来,马上就跟着古弟兄上罗马尼亚见习了一趟。他们那次的经历非常宝贵,不仅与当地的信徒们有美好的交通,而且也看到了余民敎会在患难中复兴的光景。在罗马尼亚的时候,虽然受到跟踪监视,却还能够完成任务,把带去的圣经交给那边的敎会。

对罗弟兄说,那的确是个新奇而又不平凡的经历,深深地让他体会到铁幕后敎会的光景和需要。

后来我们跟罗弟兄谈起印圣经的事,说到找圣经公会赞助实际上有种种困难。想不到他跟卫老先生的看法一样,认为这事情可以自己来。

「如果先印五千本的话,要多少钱?」他问。

我老实吿诉他,我还从来没打听过价钱呢。

在他催促之下,我们先后向荷兰、西德、以及英国各地方问了价。其中要价最低的是英国的一家印刷厂,印五千本,毎本三块钱。接到那封信时,我对罗弟兄、古弟兄、和可侣说:「你看,三五一十五,最便宜的也要一万五!」

「看你呀,一想到钱就甚么都动不了!」两位同工半开玩笑地,一语道破了我的小信。

当天晚上,我把那本注明「俄文圣经」的专项存懐打开。是上次从苏联回来以后开的户头。从一九六一年到现在一九六三年,总共加起来还不到两千块钱。

「你在干吗?」可侣过来,靠着我坐下。

我把存折递给她看:「已经两年了,才只有这么一点。」接着心一横,把底下的话也说了:「妳看我们这房子可以値多少钱?」

她愣住了。

我继续下去:「这房子我们当初买的时候特别便宜,而且后来还装修过,我看至少可以照原价卖上一万块钱吧?还是一万二?我们总共需要一万五。」

「卖房于?你这说甚么?房子卖掉,我们上哪儿去住?而且再过一阵子我又要生了。」

「可是印圣经没钱怎么办?」

「我看这件事情拖了这么久,说不定神本来就没有意思要你印圣经。」

「唔。」我没了主意。

但是过了几天,她忽然对我说,房的事实在应该让神做主,因为认眞说起来房子并不属于我们自己,而是属于神的。她这几天祷吿的时候,就一直在求神加强她这个信念。

从那以后,我们毎逢晚上祷吿的时候就提到卖房子的事,我们说:「神啊,按理说,这房子是祢的,祢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只是我们仍然心里作难,舍不得把它交出来。如果为了印圣经的缘故,祢非要让我们把房子卖掉不可的话,就请 祢的灵大大动工,赐给我们一颗乐意的心。」

一连三个男孩,终于生了个女儿,取名史提芬妮。我们将收进来的礼金全部奉献,充作圣经印刷费,但也是杯水车薪,聊尽心意而已。一方面,我们还是继续地祷告。

有一天早祷的时候,我们里头忽然之间通了,所有的疑虑全都消失,向着神甘心乐意地把房子交了出来。

「不知道我们将来住甚么地方。」接着她又笑着说,「对了,还记得我们的那句话吧?『我们不知道前面的道路如何……』」

我替她接下去:「『但是,让我们一起向前走吧。』」

当天,我们就请人给房子估了价。加上银行里的存款,刚好是一万五出头一点!

我们认为这已经是个很明显的印证,于是毫不犹豫地将房子公开出售,同时写信给英国的那家印刷厂,请他们准备排版的工作。事情该办的都办了,心里有说不出的平安和喜乐,甚至于当天夜里的那一觉都睡得特别甜。

说起来,神的确是信实可靠的,好得超过了我们所能够想象的那么好!祂所求于我们的只是那么一点点,而祂所赐给我们的却是那么的多。虽然当时我们那一带地方屋荒的情形依旧是相当的严重,但是奇怪得很,等了好几天,竟然还连个上门看房子的人都没有。到了星期五,忽然接到个电话。最近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得不在家里装架电话。平常事情忙的时候,总是不太喜欢有电话来打岔,可是今天这个电话不同,原来是荷兰圣经公会打来的,想在当天下午找我去谈谈。

我当然去了。见到上头那几位负责人。他们向我表示,虽然荷兰圣经公会有它自己的工作,他们对我印圣经的计划却始终难以忘怀,所以呢,他们在想,假如我这方面能够负责找人印的话,他们就……哦,已经找到啦?在英国?那更好办了。是这样的,他们建议全部的费用先由他们来付,然后再以半价卖给我,也就是说三块钱的一本圣经我只要付他们一块半,而且是买一次给一次的钱,每次随便我买多少。问我可同意这个办法?

我没听错吧?还要问我同不同意。我简直是同意都来不及了!这一来,我可以马上动用「俄文圣经」存款,先买它六百多本——我们的车子每次只能装这么多。当然,我们也用不着卖房子了!记得可侣说过,想替小女儿的房间做几条粉红色的窗帘,还有,我们准备种莴苣菜的那几块地须要先……我眞等不及要把这好消息吿诉她。我们摆上的只是那么 一点点顺服的心志,而神所赐下来的却是远超过我们所求所想的。

理想终于实现了。至多再过六个月,也就是一九六四年上半年内,我们就可以把新圣经运到苏联去了。

罗孚快要结婚了。我们这种工作对有家室的人而言自有诸多的不便。我跟可侣也就事先将自己的经验吿诉了他。但是他认为旣然我们可以,他们照理也不应该有问题,况且将来有机会的时候伊莲娜还可以跟他一道出去工作,说眞的,她还满能干的呢。罗弟兄还说,他非常之羡慕我们俩能有这么幸福美满的婚姻,他看在眼里就更加急着要结婚了。

他们结婚那天,由我跟可侣当傧相。刚好那个时候我们向英国订的第一批圣经巳经印好了,于是这一对新婚夫妇就借着这个机会开车去英国,共渡了一个公差式的蜜月,或者说是出了一次蜜月式的公差,把圣经给带回来。

除了原有的那部奥普以外,我们现在还多了一辆小型货车。只有车头两边有窗,其余四周密不通风,容积比奥普大多了,而且有很多装备是特别为长途旅行设计的。他们夫妇俩就开了这部车跑到英国,把那批圣经给带了回来。他们回来的那天可眞是个大日子!两个人兴高采烈地打外头冲进来,亮出一本新出版的袖珍型俄文圣经。想想看,是我们自己出版的!我一手托着这本圣经,另一手托着一本普通的俄文圣经,大小轻重,简直是不能比!好了,这下我们得尽快行动了!终于决定在一九六四年五月十六号起程。这回我可眞需要一位得力的助手。当时古弟兄正在匈牙利。不得已,只好把新婚的罗弟兄给拉去了。

又来到了莫斯科。带着整车的圣经到处跑,心里可眞有点害怕。当时苏联一般的行情是一本圣经一条牛。六百五十本圣经就相当于六百五十条牛的价値。虽然我们不是要卖钱,但若是一旦出了事,你说也没用。圣经的案子常有,当时就有一个人被政府控以「危害国家经济」罪。不久以前还有一个人因同样的罪名被枪决。万一我们给逮到的话……还是不要去想它吧。

星期天上午,又是做礼拜的时候了。来到敎堂,上楼找个位子坐下。台上照常有好些个牧师坐着,艾文豪也在其中。当他几次往上看的时候,我相信他巳经看到了我,也认得我,只是脸上不露形色而已。过了一会儿,但见他悄然离座,打后头跑掉,就再也没回来了。散会后,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打招呼:「安得烈,好久不见了!」回头一看,原来是马可。

我把他介绍给罗孚。

「我们带来了一些小礼物,」我说。

「好极了。」他的声音特别大。我知道他是故意这样的。

声音大,人家反而不会生疑。

「附近有甚么値得观光的地方?」我说。

「还是上次那个老地方怎么样?」

老地方!我可没他那么大胆。

「我想还是换个地方走走吧。」 他这才把声音恹低:「也好。这样吧,你们走去思茂兰的那条公路,不久就会看到一个很大的路牌,蓝颜色,上头写着『莫斯科』。我们今天下午准五点钟在那儿会齐,然后我再带你们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礼物要分开包,到时候搬起来方便。」

于是,我们暂时分头各走己路。目前惟一的问题是上哪儿去包装。那么多圣经分开来装,至少要半个钟头以上,更是绝对须要有个安全的地方。

「对了,」我跟罗孚说。「我们可以把车开出去兜风。你在前面开,我躲在后头打包。」

就这么办吧。上路才不久,他忽然把车停下。这是干吗?

我扒在后头,对着条隙缝向前窥探。不得了!怎么那边来了一个警察!

「快祷吿!」罗孚轻促地关照了一声,就忙着应付警察去了。

「请问是甚么事?长官。」他把头伸出去,说的是荷兰话。

那个警察先是用俄文狠狠地训了几句,然后再加上些个洋泾滨英文:

「禁止转弯,路牌上写明的,禁止转弯。」

「原来是转错啦?」罗弟兄仍然是满口荷兰话,「抱歉,抱歉,在莫斯科这种大城市开车可眞不容易啊。」

警察还在唠叨。我尽量打侧,紧贴住车身的一边,拚命祷吿,希望他不要往里看。这样过了像是有一世纪之久,才听到那警察的声调有了好转,最后说了一句甚么的,接着是罗弟兄的荷兰话:「谢谢你。愿神眷顾你。」

车子开动了。过了好一会儿我那口气才松了下来,我说:「老弟,这种玩笑可不能再开了。我吃不消!」

想找个地方停下来,包完了再走,可是兜来兜去就是遇不到合适的场所。已经四点钟,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只好先去了再说罢。一路上天气很好,阳光普照,只是我们的心情正相反,一点儿也不开朗。

「其实我们又何必担心呢?」罗弟兄说,「这是神的事情,祂自然会想办法。」说罢,轻松地唱起歌来,以示完全的交托。

奇怪,我们的心情好转,上头的天色反倒变坏了。先是阴霾四起,继而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我们这头还是一面开车一面唱歌。

终于下雨了。好大的雨!这些年在外头跑过那么多地方,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雨。眞是名副其实的倾盆大雨,那水就像是从高天崩开了的水库里倾泻下来的一般。前后左右甚么都看不到。只好把车开出路面,停了下来。其他的车辆也都停下了。

「你看……」

「我知道……」

「这简直是神替我们施的隐身术嘛,」罗孚说。

两个人一面赞美神一面爬到后头去,慢条斯理地把全部圣经分装妥当。事情办完,回到前面,悠哉游哉地才坐下不久,外面已然是雨过天晴,可以上路了。

准五点钟的时候,来到路牌那个地方。马可的车打后头跟着上来。雨方荠,他的车灯还亮着。他一灭一明给个信号,然后跑到前面去了。我们跟在后头,走了十分钟,来到一个像是购物中心的地方,外头有很多车在装货卸货。我们还不 到五分钟就办完了。宿愿三年,终于在今天开始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