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开展

我终于回来了。这次离家前后足足有两个多月,比原定的时间要长。主要是在路上耽搁得太久了。

那天夜里很晚才到家。身子虽然疲惫,心情却是兴奋。冲上楼梯,连跑带喊:「可侣!可侣!我回来了!」

她跑出来,看到我回来,高兴极了。问长问短,话多到好像说不完似的。

「家里一切都很好。各人也都平安。据医生说应该是六月初的。不过,这是头胎,比较难说。对了,你再来一点咖啡怎么样?」

大儿子约彼生于一九五九年六月四号。是在家里生的,跟我当初一样。生产的时候,我一直在可侣身边。从前我母亲每次分娩的时候,父亲也总是在旁边陪着她的。

生了约彼以后,我们就更需要有自己的住处了。因为洁芝接着就要生第三个孩子,哥尼流他们也就快有第一个了。我们这幢小房子实在巳经到了人口爆满不能再挤的地步,即使在荷兰也不多见。

问题是,要搬到哪儿去?当时是一九五九年,战争已经结束了十几年,只是荷兰的元气还是没能够完全恢复过来。住的地方本来就不怎么宽敞,大战以后情形更严重,加以建筑材料供不应求,弄得到处闹屋荒。就拿韦堤来说吧,虽然人口不断地在增加,可是住的地方并没有增加;一九三〇年代以来,就再也没有加盖过房子。

为了租房子的事,我跑去见乡长。他只是摇头,说:「安得烈,我最多只能够替你登记一下。老实说,最近三年来,名单上只是往后加人,前面的动也不动,一个也没轮到。」

我说:「不管怎样,就请你先替我登记了再说吧。算是尽个人事。」

「不过,要是你想买房子的话,那又不同了。这些登记的只限于租房子。」

「你好说。可是我哪来的钱买房子呀?!」

「其实,」他说,「就我所知道的,目前这一带地方根本就没人在卖房子。」

天气热,房间小,再加上满地的旧衣服,长此以往总不是办法。于是我们开始为这件事情祷告。每天晚祷的时候总要纪念到住的问题。这么一连祷吿了一个礼拜。到了第八天早上,我刚出门,准备上邮局去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想起了温老头子的那幢房子,目前租给一个小学敎员,听说那个人就要搬到哈林去了,他走了以后,房子岂不就空了出来?但是,再一想,这又有甚么用?租房子是要依照登记的先后次序来的,我们在最末了,说甚么也轮不到。不过,我总觉得刚才那意念来得很突兀,而且带有一种权威性的催促,根据以往的经验,很可能这又是神的指示。说不定温老头子想卖那幢房子?反正他自己也不住。至于钱的问题,当时也没去想它。好吧,先去问他一下再说。于是,邮局也不去了,发动车子,朝老温的农场直奔。

「温老伯,」我看到他正在挤牛奶。

「安得烈。」他转过头来,脸还挨着牛肚子。「甚么风吹来的?听说你最近常在外面跑,是为了神的工作吧?」

「是的。」

「有甚么事情我可以……」

「哦,听说你租给人家的那幢房子最近就要空出来了。不哓得你有没有意思要卖?」

「嗄!你怎么哓得的?」他大为惊奇。「我是昨天晚上才想到要卖的,还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

我一鼓作气地接下去:「那你能不能够考虑卖给我?」

他想了一想,说:「这房子我们已经住了好几代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也实在用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若是对主的工作能有帮助的话,那当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旣然这么说我也就向他问个价钱。

「一万块钱怎么样?」他说。

这可眞没想到!满以为他至少会开价两万块钱的。于是,我马上对他说:「温老伯,我们就这么一言为定了。一万块钱,这房子我买了。」

别以为我有钱,其实我是甚么也没有。

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给卫先生打了个长途电话,请他想办法。这还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向人开口借钱,但是内心倒并不觉得这一次做的有甚么不对。卫先生当下就答应了,叫我第二天去他那里拿钱。

回到家里,把一切经过吿诉了可侣。想不到我们现在居然成了有屋阶级。于是两个人马上跑去看房子。可侣在房子里跑来跑去,东看西看,高兴得甚么似的。工具室楼上的那个小房间她也眞住够了。现在终于可以有个象样点的地方。

「约彼的床可以放在这儿。那个房间可以放旧衣服,再摆个大洗衣盆。楼上靠那头的那个房间可以给你做书房……」她满脸兴奋,不停地在说她的计划,准备把这幢旧房子大大地整顿一番。

第二天我去阿姆斯特丹见卫老先生。他当面把钱交给我。没写借据,也没提到将来怎么还钱。事后我也没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然而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各方寄来的奉献突然增加。除了经常开支以外,还有多余的钱还债。结果我们在短短的三年里就把欠款全数还淸。奇妙得很,债一淸了以后,我的收入马上减少,又只够维持经常的开销。到了以后再有别的需要的时候,钱自然而然又会多起来。多年来信心的生活让我深深地体验到神的信实何其广大,祂的恩典确是永无穷尽。

我们终于搬家了。那幢房子大是大,可就是旧一点。我们荷兰人有句形容旧房子的说话,用在这儿最恰当不过——「住够本了」。地板下陷;墙壁天花板东一块西一块的,非重新粉刷不可;屋顶尤其老朽不堪,亟待翻修。因为荷兰平地湿气特别重,再加以年久失修,以至于变成这付样子。话说回来,房子虽然旧,但是究竟还是自己的地方,经过不断的翻新布置以后,就越发觉得它可爱了。

起先的时候,因为湿气的关系,几乎所有的房间都不能住,只有客厅比较好一点,于是只好暂时把客厅当卧房,然后逐样逐处按着次序慢慢修理。因为所有全是自己动手,所以进度很慢。前后一共花了五年工夫才算大功吿成,可侣的心愿终于得到了实现,其中还包括了一座新添的花园。

另一方面,我的工作也有了相当的开展。约彼生下来以后第一年,我又去了好几个国家,有的还不只一次,都是以前曾经去过的共产国家。工作开展了以后,问题也就多起来了。首先就是信件的问题。毎次回到家里,总有那么一大堆信在等着我回。所以只好整天待在书房里,拿着一支老爷钢笔,埋头苦干。但是,信实在是太多了,况且毎次在家待不了多久又要往外跑,以至经常拖着信债,怎么也淸不了。

还有,我的名字也成了个问题。为了安全以及方便起见,我尽量避免使用全名。在工作以及通信上一律改用「安得烈弟兄」这个称呼,从而隐去了我的本姓。铁幕后的基督徒彼此间大多数只称名而不道姓,我这「安得烈弟兄」起先也是他们叫惯了叫出来的。至于通讯地址,我在弟弟便雅悯住的那个城里开了个邮箱,以便各方的咨询与交通:荷兰,艾美罗,邮箱第四十七号,安得烈弟兄(英文:Brother Andrew , Box47 , Ermelo Holland)。

虽然我现在用的是安得烈弟兄这个名字,其实也只能够在表面上防一防而已;如果有人眞想知道我的底细,他当然还是可以査得出来的。

工作有了开展之后,我不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这成了个大问题,也是最难解决的一个问题。单身的时候,你在外头跑久一点倒还无所谓。有了家室以后,情形当然就不同了。记得小约彼出生后的第一年,十二个月里头我就有八个月不 在家。他出第一颗牙齿的时候,我不在家;开始会讲话会走路那阵子我又不在家。本来,凌格先生一直都有意思叫我回他的那间巧克力糖厂工作,这个时候他又自动地向我旧事重提;出价之高,在我跟可侣看来,简直是豪华已极。后来又有海牙的一间敎会请我去当牧师。这两次都让我几乎有点心动。

但是每当我认眞地朝这方面考虑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封国外的信送上门来。有时候是从保加利亚寄来的,有时候是匈牙利,也有时候是波兰或是别的国家来的。封面上总是没有寄信人地址,而且多半是好几个礼拜以前寄的,有的时 候甚至可以看得出来是被拆开来检査过的。都是些国外信徒们的来信,报导他们的近况,或是有新的难处,新的需要,总之,我又得开始办签证,重整行装,再次往外跑。

就在那一年,当我从波兰和东德回来,路经西德的时候,我的车子抛锚了。那部身经百战的小引擎终因年事巳高而溘然长逝。

当时同车的还有两个荷兰学生,他们是利用复活节那一段假期跑到难民营去帮忙的。我经过柏林的时候,顺便带他们回国。那天下午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我们走在半路上,忽然听到引擎卡嗒的一声,就再也走不动了。车子慢慢地停下来以后,我们跑出来,打开车盖,用尽了方法,还是不行。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路边正好安着一部公路电话。于是,拿起电话,叫他们派拖车的来。不到二十分钟,车子来了。是那间车行的老板亲自出动。他先把机件略略地检查了一遍,然后跑到前面看了看里程计。

「九万七千公里。走得也不算少了。不过,」他颇为不解,「除非你一向走的都是顶坏的路……」

看他那副样子,我心里已经明白了。也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我说这里程计其实早就已经走到顶了,过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里以后,又转回去从零开始。所以这车实际上已经走了十九万七千公里。

「要是这样的话,那你甚么本都用够了。老实说,这机器巳经没办法再修了。」

「要是换一部新引擎的话,得多少时间?」我问他。

他想了一想,说:「我的那些工人马上就要下班了。装新引擎需要一个钟头。你要他们加班的话,得多给点赏钱。」

「好吧,你说一共加起来要多少钱?」

「五百块钱。」

我毫不犹疑地对他说:「好吧,你先做。我要到火车站去换点钱。」

于是,把两个学生留在车行,自己乘电车上火车站去。在车上,我把身边所有的钱数了一遍,才发现加起来怎么也不够五百马克。而那两个学生根本就是一文不名,无能为力。

这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回去,叫他不要再做了?不,我还是先去换了钱再说。因为我一开头就觉得这件事情分明有神的带领。车子是西德制的。它早不坏迟不坏,刚好在经过西德的时候坏了。要是在共产国家境内,事情可就麻烦了。 不但装修困难,而且,人家问起话来的时候,也不容易应付,万一搞不好,就会把身份给暴露了。车坏在西德还不算,而且抛锚的地方正好会有一架公路电话等在那儿让我用。根据个人以往的经验,这明明又是神的带领,绝对错不了。旣然 如此,钱还有甚么问题?因此,心里一点儿也不急,只等着看神怎么处理。

到了车站,把身上所有的荷币都换了马克;加上原有的,一共是四百七十马克。修车要五百马克,路上加油至少也得二十马克,所以算一算还差五十马克。

我心里想:「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在电车上可能会有奇迹出现。」

结果甚么也没有。回到车行的时候,那几个工人刚把车修好,正在那儿淸理工具。只是不见了那两个学生。修车的告诉我,他们出去了,说是到附近走走。

车子弄好了。下一步当然是轮到我付钱了。看样子,只好硬着头皮据实以告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年靑学生回来了。一看到我,就嚷了起来。「安得烈!」其中一个打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来,抢着对我说,「你看这妙不妙!刚才走在半路上,忽然来了一个女人,问我们是不是荷兰人。我说,是呀。她一听我说是,马上就把这张钞票塞给我,说是神吩咐她这么做。」

我仔细一看,钞票的面额正是五十马克!

虽然我有太多这一类的经验,然而我那个时候的眼光只是局限于个别的神跡,那种让我脱离一时的困境、救灾救难式的神跡;而并没有把我整个的需要完全交托给那位富足而满有恩慈的神。

当时家里也有好几笔大的开销。生了约彼一年以后,又接着生马可,用钱不在话下。于是,无形中,在心理上有了个威胁。在吃的方面,开始减少肉类,而多吃蔬菜,加上菜是自己种的,旣经济又方便。少吃肉倒无所谓,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喜欢吃菜的。只是在心理上,我们已经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一种「穷」的感觉里,一直到后来,经过一位主里姊妹点明之后,才知道那实在是一种错误的态度。我跟这位姊妹本来并不认识,到现,也还始终没有见过面。开始的时候,是她先来了一封信,里头有一笔数目相当大的奉献,合美金四十块钱左右。同时附了几个字:「亲爱的安得烈弟兄:这笔钱是给你个人用的,请勿归入事工项内。尙望在主内予以收纳。」我看了以后很受感动。过去,在认识的朋友中间,以金钱支助我个人的,倒还常有;但是,以一个素昧生平的人来说,这种情形还是头一次。我当天就回了一封信多谢她,特别谢谢她关心我个人的经济问题。我说,对于捐款的处理我向来公私分明,所有的收人除了特别指定的以外,一槪用于圣工项上。我顺便跟她说,为了节省起见,我们甚至连穿的衣服都是从难民营那儿分来的。

那哓得她看了以后大不以为然,回了一封信,把我训了一顿。大意是:「牛在场上踹谷的时候,不可笼住牠的嘴。」难道你觉得神体恤牛过于体恤祂自己的工人?你要小心,免得嘴上说依靠神而实际上是凭着一种克勤克俭自我牺牲的精 神来过日子。最后她说:「神除了供给你工作上所需要的经费以外,也一定会顾念到你们的生活费。我的弟兄,你认识主巳经很久了。主是信实的,这你也不是不晓得;你就尽管信靠祂,向祂支取你所需要的吧!」

我把信里的话愼重地思想了一番,觉得她说的也对。一个基督徒老活在「穷」的感觉里,的确是没甚么道理。

后来又加上有一次人家请我们吃饭,约会的时间快到了,还不见我的太太下来。上楼找她,发现她还没有换装。

「我没有衣服穿,」她说。

我听了哈哈大笑;心里想,女人都是一样,就喜欢来这么—下。

那知我这无心的一笑竟把她笑哭了。咦,难道她眞的没有衣服穿?我静静地对着衣橱,将她所有的衣服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些难民营里带回来的旧衣服,穿倒是每件都可以穿;可侣的针线相当高明,虽补过,倒也看不出破绽。但是呢,这么多衣服中间就没有一件是好看的,尽显得又土又老气,也难怪她说没有衣服穿。

我忽然间记起以前那位姊妹对我说的话。我们整个的生活方式的确是有问题。

于是,我们下定决心,在生活的方式上要有点改变。

我们还是很省。这一半也是因为我跟她两个人从小就省惯了,不怎么会花钱。但是,从那以后,我们把那种寒酸的意识给扔掉了。在合理的范围内,享受神在物质上所赐给我们的。不用说,我们有时侯也买几件新衣服穿穿。厨房的那道墙也给拆了。我们的厨房在屋子旁边,中间隔了一道墙,每次进出要兜个大圈子,非常不方便。以往为了省钱,也就没去管它。

第二个男孩刚足岁,我们又有了第三个孩子——保罗。这回我们可阔气了,给他买了几件新衣服。结果孩子长得好好的。穿上新衣并无不良影响,头几天连价目牌都没有取下来哩!

贪得无厌、奢侈浪费、神固然不喜欢,但是,过份的穷酸小气也一样的会叫祂伤心。可怜,过去我们就始终没有想到这一点。是的,我们的神是富足的,是信实的。自从我在生活上有了这个认识以后,我的工作方针也蒙了同样的光照。

这些年来,我一直是单鎗匹马地在那儿奔跑。毎年总要跑个八九万公里,三天就有两天不在家。我本想就这么一直下去,如果是神的旨意的话。但是,往后越来越发觉到一个人实在不够应付那么多工作。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次将要离开保 加利亚的时候,婉拒了某地信徒们的邀请,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当时实在无法抽身去那里开布道会。过了一年,我又回到了保加利亚。可是,情势已经变了,不容许再有那种机会。这让我想到,如果我能有一个同工的话,甚至于两个、三 个……八个、十个的,那该多好!不但可以同时在好几个地方有工作,而且在内部也可以彼此分工。至于组织方面,会是一个密契的整体,而不是一个机关,因为越机关化,危险性就越大。在铁幕里工作的时候,万一出了甚么事情,能够入了一种「穷」的感觉里,一直到后来,经过一位主里姊妹点明之后,才知道那实在是一种错误的态度。我跟这位姊妹都当具有独立开荒的精神,在外工作的手法和方式也最好是各异其趣,以免容易被人家认出来。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可侣听。她立刻举双手赞成。

「不瞒你说,我有我自私的想法,」她说。「我是希望你在家的时间多一点。我们母子四个人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也实在是太少了。」

话方出口,她立时懊悔自己不该这么对我说。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她说的有甚么不对。情形实在是如此。毎次在外面太久,回来的时候,总会觉得孩子们又长大了一点。假如有同工的话,就不需要我一个人跑得那么厉害。

问题是,要上哪儿找同工去?这倒不是说从来没有人在这件事上向我自吿奋勇过。在国内或是别的自由国家,常常在聚会完了以后,会有些个年靑人跑来找我,说:「安得烈弟兄,我也觉得神对我有呼召,要我到铁幕后传福音。很想参加你的工作,如果可能的话。」或是:「听你那么说,这种工作倒眞有意思。很希望能够跟着你一起跑,见习见习。」

可是,对于这件事我始终没有太说甚么。别的先不谈,单人境就是个大问题。虽则我自己曾经去过那么多次,但这并不表示我安得烈在这方面有甚么独到的秘诀可以传授于人。至于毎次之能以逢凶化吉履险如夷,事实上都不是靠我自己的聪明或是经验。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毎天早上在祷吿里把自己完全交托给神,同时,定意在凡事上寻求祂的旨意。所以,我只好对他们说:「也许我们将来会有机会在铁幕后碰面,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谈吧!」

有一天晚上我跟可侣又谈起这个问题。我说:「如果神眞想要我们发展这个工作的话,祂可能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同工。只是不知道人在甚么地方。」

「你祷告祷吿吧。」

我不禁莞续。她倒眞会说,可又说得对。人选的问题我的确还没有求吿过神。于是我们当下就为这件事情祷吿。祷吿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人。

这人的名字叫古瀚思,在奥国的一个难民营里做事。是个荷兰人,身高六呎七吋,加上过重的体型,予人以大而笨的感觉。他也会德文,只是说的非常糟糕,令人不敢领敎。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人简直是一无可取。其实不然,他的长处可多着呢。性格好,口才尤佳,说起话来非常有吸引力。在难民营里,他可以对着五百多人演讲,让他们听得津津有味,忘了时间,甚至于天开始下雨他们都不在乎。营里另有两百四十个男孤儿,平常顽皮捣蛋,叫他们安静下来听训更是难乎其难。可是一碰到古瀚思,情形就不同了,个个听得聚精会神,像入了迷似的,而且会后,还会规规矩矩地跟着他到处跑,参加各种活动。

于是,我当天晚上就给他去了一封信,问他有没有意思要参加这个工作。我吿诉他,我下一次准备去苏联。因为那阵子报纸上常常提到苏联放宽旅游限制,外来的旅客可以有单独行动的自由,无须像以往那样,一定要跟着官方的向导 跑。这对我说简直是太好了。多年来的愿望,看样子不久就可以实现了。

过了几天,收到他的回信,反应非常热烈。他说,当他在小学六年级,每逢在地图上看到苏联的时候,心里头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似乎听到神在那儿对他说:「将来有一天,我要差你到苏联去为我工作。」

他说:「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学俄文,准备将来有一天可以派得上用场。现在,我的俄文已经说得很不错了,几乎不下于我的德文。对了,我们甚么时候动身?」于是乎,我在事奉上有了第一位同工,实力大为加强。

出发之前,有好些个事要准备的。买车就是其一。原有的那部小福士虽然新换了引擎,究竟是太小了一点,像古瀚思那种大个子就很难容得下。因此我们买了一部新的奥普旅行车,旣可以睡人,又可以多装点圣经。

他不会开车,所以由我来敎他。本来还以为这是件顶简单的事情,可是,几个钟头下来以后,我不得不承认我估计错了。敎他学车可不容易。单是换档就把他换得手忙脚乱,几乎不想学了。

临到我们动身的那一天他还是没拿到驾驶执照。好在欧洲有很多地方可以让学车的人上路,只要他旁边坐着个有执照的人。所以我想他多少总可以帮点忙。

一切准备妥当。别了妻儿,又再踏上征途。这次带的圣经特别多,加上两个人的露营用具等等,又是满满的一车。

新车的确是不同,好驶得很。到了西德的时候,我说不如我们换个手,由他来开。我是希望趁还没进人铁幕之前让他多有一点练习的机会。那晓得他上手还不到一两分钟的时间,后面就已经跟上了一大堆车子;那种单线对开的公路,后头的人想超车都不容易,不得已只好再跟他换回来。

「没关系,」我说。「你只是稍微慢了一点,将来开惯了以后就好了。」

「不行了。我这一辈子是学不会的了。」

「你这是甚么话。你还没看到我当年是怎么开车的呢。」于是我把以前在军队里开轻机鎗车的经验说给他听,让他心里好过一点。两个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地来到柏林。

当天晚上住在朋友家里。他们听说我们要把圣经带到苏联去,大家都很感兴趣。

「我们敎会里刚好有一批俄文圣经,你顺便把它带去怎么样?」

老实说,我们行李里头巳经塞满了圣经,鼓涨到引人懐疑的地歩。

我正在犹豫的时候,古弟兄已经先开口了:「没问题,我们给你带去好了。」然后又对我说:「万一给逮到的话,带多带少都是一样,倒不如多带一点。」

于是,我们把那些圣经硬塞进去了。后来,临动身的时候又有人送来了一盒乌克兰文圣经,我向古弟兄示意,希望他不要再答应下来,但是心里早就知道这回又是免不了的了。

车上的确是没有地方了。「不要紧,」古瀚思说。「你以前不是说过,你有时候干脆就把圣经放几本在车座上,让自己死心塌地地信靠神。这一次就让我捧在膝盖上好了。」

路过波阑。我们有三天的过境签证。华沙变了很多,跟我六年前首次见到的有很大的不同。当初住过的那间学校,以及附近的那个军营都还在。只是我遇见小女孩的那块烂地方已经成了个公园。

我们尽量利用那三天的时间在各个地方有点工作。然后往苏联边境直奔。到了离开苏联还不到三十哩路的时候,我才发现先前在华沙换钱的时候,不晓得怎么搅的换得太多了,弄得现在身上多出了一大堆波兰钱。

「你能不能到边境的时候再把它换成荷币?」古弟兄这么对我说。

「不行。只有在华沙才能够兑换外币。可是现在回去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的签证马就到期了。」

没办法,只好让它去了。

路上的车很少。当时开车的是古弟兄。他跟我说好了,只有在车子很少的地方他才肯开。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是六一年,可是波兰仍然还有很多地方公路上几乎看不到有甚么车子。我坐在他旁边,正在为钱的事情懊恼,忽然注意到前面的情况稍微有点变化。原来不远的地方来了那么一条河,上头的那条公路桥正在修理还是甚么的,所以得临时改道,沿着堤岸冲下去,然后经过底下的一条临时桥道再往上爬, 回到原来的公路上。当时前面有一辆波兰制的瓦萨瓦已经先我们下去,正在慢慢地过那道小桥。

我瞟了古弟兄一眼,见他脸上汗涔涔的、双手紧握轮盘;不过看他的神色,倒像是满有自信的。也好,我心里在想,这样多来几次正可以加强他的自信心。

他开始下坡了。看样子还不错。速度跟平常一样——每小时二十五公里。下坡,过桥,完全是按歩就班地来。到了河那边,开始上坡的时候,居然还赶上了前面的那部车。不但赶上了,而且还狠狠地碰了它一屁股!

这下可糟!但见前面的那位老兄气得满脸通红,嘴里叽哩咕噜,来势汹汹地往我们这边跑。

我跟古弟兄说:「让我来。你帮我祷告。」

「您早,」我用的是德文。「今天的天气眞不错。」说罢,跟他两个人一起把车子巡视了一遍,发现灾情倒并不严重。亏得古瀚思开得也实在够慢,只把对方的尾灯和车身稍微碰坏了一点,我们自己的车头也略有损伤。

「警察,」他也用德文。「警察,警察。」他的意思是去叫警察来。看样子他的德文可能是一窍不通,偏偏这个字他倒很会。

甚么都好办,就是千万不能叫警察!你想想看,这是共产国家的地方,而我们车里有那么多圣经,再加上古弟兄没有驾驶执照,如果眞的把警察叫来,那后果一定是不堪设想。

突然间,我想起了我们还有大量的波阑钞票。

「这样好了,」我说。「你看这车子修一修要多少钱?」

他不埋,还在那儿「警察,警察,」的。

我随手捡起了一块尾灯上掉下来的破玻璃,把它安回到原处去,然后耸了一下肩,表示我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

「六千块钱怎么样?」我说。

他确是懂得我的意思,因为我发觉他的脸色比较好了一点;但是嘴里仍然还在那儿「警察」。

「八千块?九千块?修一修总要不了九千块吧?」

最后,我很与快地又抽出了一张千元大钞,说:「一万块钱总够了吧?」

这回他觉得差不多了,拿了钱就往回跑。临别时还问过头来交待了一声:「不警察。」这才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现在我可以松口气了吧?」古弟兄说。

「你尽管松好了,」我说。

我们这才知道为甚么当初换钱的时候会换得那么多,原来是为了解救刚才的那个困境。于是马上在路边低下头来,感谢父神奇妙的安排。

我们在布雷斯特这个地方入境。古弟兄特别兴奋,猛跟那些办事人员说俄文。老实说,看样子他们恐怕十个字还懂不了一个字,不过,看见一个外国人居然还能说几句洋泾滨俄语,倒也欣赏的。换钱的时候,经办人员看到我们给的是美金,表示非常欢迎,而且还幽默了一句:「我们跟美国的关系虽然是恶劣,不过,看在钱的份上还勉强可以做做朋友。」他把钱接过去,说:「一块美金一个庐布,简单明了。」

最后一步是检查行李。我跟古弟兄已经约好,当每次过关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在应对,另外一个人就要不断地在心里祷吿,求神施恩保守。这一回那个关员只是象征式地让我们打开了几个箱子,看了一眼随即关上,跟本就没査。反而他对我们那部奥普的引擎很感兴趣,问了好些个有关技术方面的问题;后来大槪觉得自己问得太多,越出了公事范围,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把车盖关上,带我们回到办公室,在护照上盖了章,并祝我们一路顺风。

我们就这么通过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