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忆首次访苏
其实我一年前已经来过一次苏联。是陪着一批从荷兰、德国、以及丹麦来的靑年人到莫斯科参加一个靑年大会。跟一九五五年我在华沙参加的那次差不多。虽然只去了两个礼拜,而且所有的节目都是他们给安排的,但是对我来说还是很有参考的价値。
从布雷斯特到莫斯科有七百哩路,要走上十几个钟头,趁着在路上的时候,我把我上次来苏联的经历说给古弟兄听:
……他们给我安排的那家所谓旅馆其实是个大军营,在离开莫斯科八哩路的一个乡下地方。趁着有一天晚上自由活动的时间,我到乡里走了一个圏,看看有甚么敎堂没有。
在离开公共水井不远的地方有一座苏联东正敎圆拱式的敎堂。但那只是一座荒废了的敎堂。四周野草丛生。房子斑剥破落,所有的窗户都钉上了木板。外面地上堆满了装货用的木箱子,看样子这地方现在可能已经成了个货仓。
我在外头漫步兜了两圏,随后发现大门口的钥匙洞上插着一束新鲜的黄花,同时地上也都满了枯干了的残花碎瓣,似乎表示这些花是经常在换的。我在想,说不定每隔那么几天,在深夜人静的时候,会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乡下女人悄然来到,将她的爱心与回忆轻轻地摆上。无论是怎么样,这幅景象给我的印象太深,让我永远也忘不了。
接着的那个星期天,我跑到全莫斯科唯一的二间基督敎堂去做礼拜。没去之前,在我的想象中,那地方准是冷冷淸淸、死气沉沉的。
到了那里,看见门口有一大堆人在排队,心里还以为找错了地方。跟在后头,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人,用德文向我问话:「请问你是来做礼拜的?」
「这地方是敎堂?」我想从他那儿得到证实。
「当然。你跟我来。我有特备的外宾席。」
于是,我跟着他从边门进去,穿过一条走道,再上几级楼梯就到了楼上的外宾座。会堂是长形的,楼上在两边。讲台上有十二个位子,旁边是一架很漂亮的风琴。朝东一道五彩的玻璃窗,上头有「神是爱」这几个字。这敎堂可以坐一千人左右,但是那天上午参加聚会的人几乎将近两千。我跑过那么多地方,就从来没有见过有这么多的人挤在一起做礼拜的。不但座无虚席,连所有的走道也全都站满了人,上上下下挤得水泄不通。
开始唱诗了。两千人齐声同唱,大有天韵歌声响遏行云之槪。我闭目静聆,虽然听不懂歌词,却是深深地受了感动。
收奉献的时候,因为走道上全是人,大家只好把奉献打头顶上一路传到前面去。收完奉献,就开始讲道,一篇信息完了之后,接下去还有一篇,也就等于是听了两堂道。
讲道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怪现象。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听众里面居然有些人在那儿玩纸飞机!有的从后座飞向远前方,有的从楼上放到楼下。而其他的人居然视若等闲, 毫不惊动。接到飞机以后,一槪往前面传,最后交给讲台上的一个人,由他收集。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向刚才带我上楼来的那个人请敎原委。
「哦,」他说,「这些都是请求代祷的。由台上的那位牧师负责收集,然后把它分成两类,一类是个人的代祷事项,另一类是一些外地过路的人请求为他们本地的敎会代祷。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果然,讲完道以后,那位收纸条的牧师站出来了,先把纸条上各个外地敎会的名字念了一遍,然后对大家说:「眞高兴有这么多外地来的朋友们在我们中间,可不是吗?」旁边那个人替我传译。
「阿们。」
「我们要不要替他们的敎会祷吿呀?」
「阿们。」
「这儿有些个人的代祷事项。」他读了几个,又再问大家:「我们要不要为他们祷告呀?」
「阿们。」
「好,我们一起祷告。」
于是,大家低头,同时开声祷吿。间中会有个声音特别高昂出众,在众人渐渐收敛的声浪中,恳切地代表全体向神祷吿。完了以后,大家又恢复各自的祈求,再过一会儿,又有另外的人出来带领祷告,就这么轮着下去。那种气氛实在令人感动。
散会的时候,台上报吿说,牧师们特别欢迎这次来莫斯科参加靑年大会的那些人,愿意在散会后接见他们,同时如果有甚么问题的话,也可以提出来,请求解答。
到时候,有十来个人留在那儿,连我在内。大家发问得非常踊跃。
「这儿附近有没有别的基督敎会?离开此地有多远?」
「苏联有很多基督敎堂,这儿附近的地方还有。」
「有多近?」
「哦,离开此地大槪有一百八十公里。」
「请问苏联有没有宗敎信仰的自由?」
「有,我们有绝对的宗敎自由。」
「听说有些牧师们给关起来了,这怎么解释?」
「这我们没听说过。即使有的话,大槪也是政治上有问题的。」
「请问苏联的圣经多不多?」这问题是我问的。
「多得很。」说罢,马上有人拿出一本圣经来,请大家传阅,以示无讹。「这是我们最近出的新版圣经,素质还蛮高的。」
这我倒没听说过!
「一共印了多少?」
「相当的多。」
………………
………………
问来问去,硬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天,我又到那家敎堂去了。目的是希望能够碰巧遇见一两位牧师,跟他们单独地谈一谈。虽然是星期一上午,那地方倒并不闲寂,照样是人来人往的。原来那敎堂除了做礼拜以外,同时又是全国浸信联会总部的所在地。
「请问你是不是有甚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后头有个声音在问。
我回头一看,认得他就是昨天坐在台上那些个牧师中间的一个,后来答复问题的时候他也有份。他自我介绍,名叫艾文豪。他请我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去谈谈。我心里尽在想,昨天他们讲得那么天花乱坠,今天我要怎么样才能够探悉其中的眞相。也许最好的办法还是干脆先吿诉他我带来了一些圣经给他们,看他的反应如何。
于是我说:「我这儿有点东西,是我替荷兰的浸信会带来送给苏联浸信会的。」我把一个牛皮纸包放在他桌上。
「是甚么?」
「圣经。」
「俄文圣经?」
「是英国圣经公会印的。不过我巳经把封面上那一页给撕掉了。」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他勉强保持鎭静。
我打开纸包,里头一共有三本圣经。虽然只有三本,但是它的体积已经相当于英文圣经的十本。苏联以及其他很多东欧国家的文字,由于字母结构不同,写出来要比拉丁语系的文字来得占地方。所以同样的一本书,他们的总是特别厚。
很显然的,他心里早巳兴奋得来不及了,可是表面上仍然尽力保持平静。
「你说这是送给我们的?」
「对了,」我说。「不过,旣然你们最近刚出了一本新版的,我这也许是带多余了。」我半讽刺半试探地加了一句。
「哦……」他记起昨天那回事来了。「其实,那些圣经大部份是给运到国外去的,诸如世界博览会啦,这一类的地方。」
「吿诉我,」他接着问我,「你来苏联到底是做甚么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最好是能够引用些圣经里头的话来回答他的问题比较来得婉转。于是,我稍加思索,想到了一段圣经,就对他说,「你记不记得旧约里头说到约瑟在示剑的田野走迷了路,有人遇见他,问了他一句话?你记不记得那个人问的是甚么?」
他想了一会儿,说:「他说:『你找谁?』」
「约瑟怎么说?」我问他。
「他说:『我找我的兄弟。』」
「对了,」我说,「这也正是我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