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遭打
遭打的偶然时间发生在距更大的村寨大坪子有一天路程的哈利米,大坪子位于昭通西北苗家山寨地区的中心地带。这个区域在永善县境内,该县的最西边,是城墙环绕的小小县城。
1907年
1月1日。本年度的一个好开头那。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一户苗族人家要我们去他们家吃饭的邀请,这家人曾经倔强地拒绝在任何事情上同我们发生联系。然而,首先是长女皈依了。为此她受到长期孤立,不过后来她又争取到自己的弟弟和妹妹。现在,我们赢得了他们全家。或许天主就是在以这种方式拯救着花苗与所有的部落。
1月11日。今日,李五和我离开昭通,向西北的大坪子方向进发。在那里,有与石门坎隔绝的许许多多苗家寨子。这个区域内有83个村寨和七百户人家,我们希望能在其中心地点大坪子建立一座教堂。在围绕着昭通一百英里的辐射圈内,我估计至少有一百座苗族村寨。有些男孩子从这里走上三天的路,进入石门坎的学校。当转回的时候,在他们和那种村寨生活之间,可以看出已产生了某种反差。
1月12日。我们去到一座苗寨,但是他们并不接纳。这样,我们就无法按原来的打算在此停留。寨子里的老者们说:那些地主不允许接待我们。有个地主曾经威胁:要吃掉第一个成为基督教的苗族人的牛。
1月13日。晚上,我们同来自14个村寨的群众举行了一个很好的聚会。我们为这十几个寨子指定了执事。
1月14日。我们访问了大坪子那位颇为友好的地主。他送给我们一块土地以盖房子,并就这份礼物签署了契约。此人特别热情,乐意施助。从这块地基向西望去,可以看见八道连绵不断、为密林覆盖的美丽山岭。此处后面的一片丛林,曾是苗族人以往原始崇拜的场所。现在,丛林就要被砍倒,以建筑天主的居所。这里的群众知道的很少,但是无关紧要。为我们的到来,他们已经耐心地等待了两年。
1月15日。我们设法进入了一个长期都在反对我们的村寨。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基督徒。每天晚上,“宿寨房”都很活跃。还有许多人饮酒过量。孩子见到我们都很害怕。只有少数几个人进到屋里看我们,其他人则只是围着门站在那里。我们中午发现了两个愿意学习的青年,而稍后,孩子们也变得友好一些了。夜里,在可怕的烟雾中,我睡在阁楼的稻草捆上。这是很长时间以来我所度过的最不舒服的夜晚。能够出去重新上路,进入温暖的阳光之中,听到小鸟的欢唱,实在令人高兴。
1月16日。我们今晨的早餐是马铃薯和粗糙的荞麦面干粮。在我们今天访问的村寨里,苗族老年人激烈地反对我们。这里的地主是一个吸食鸦片的13岁男孩子。另外,“宿寨房”是寨子里除了住房之外的惟一建筑物,也是一般的聚会场所。
1月18日。今天,骑行110里返回昭通。邰慕廉也从会泽来到。我们举行了为期四天的区域性会议。我们每天只有一次这样的会议。会上的发言太多了。对于若干问题,我们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1月27日。高兴地回到石门坎。今天,恰是我前往中国的20周年。感谢天主的所有恩惠。如今,我们有10位苗族教士向四面八方巡回宣讲。村寨里群众对我出乎意料的友好,我不时为此而感到欢欣。然而,我没有像他们应得到的那样把他们指引好,这是有负于天主的恩典。
4月8日。(日期为1907年5月23日的一封信,摘自“医院备忘录,昭通”。)
现在,我每天都能长时间地坐起来了,我很想告诉你于4月8日,即礼拜一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于昭通北部和西北地区,我们在几十个村寨拥有许多信徒,有些寨子的全体居民则都是教徒。这些人希望有一所学校兼教堂,以供他们聚会。有位拥有两个村寨地产的地主许诺给一块土地,因而他的佃户与我前去办理此事。经过两次拜访,我们草拟好了一份献给教会一块地基作为礼物的契约。永善县的官员们听到这件事清的时候,表示出反对的态度,但稍后我访问了他们,澄清了误解;事情也就此圆满结束。自出事以来,有人说对我的袭击是这件事情所致,应纯属谎言。因为,事情已经会同官方彻底解决。我到达了大坪子,并于4月8日即礼拜一离开。我听说一个信徒寨子的群众特别害怕邻近的汉族和罗罗人。据说他们受到了可怕的威胁。在过去的三年里,我对威胁已经司空见惯,不把它们当回事了。因为,我发现通过接触和依靠共同的理性,总能使问题得以解决。所以,我决定前往受到威胁的村寨,看是否能够帮助平息事态。我大约于下午五点抵达那里,并受到我的朋友们诚挚的欢迎。当晚上床前,我听到几声枪响,事后才知道,这就是为了捕捉我而集合民团所发出的信号。当时我不知道,否则就可以逃脱了。我差不多是于晚上10点30分回到苗族人家中,与几个男子在一间房中过夜。半夜时分,不停的狗叫声把我们惊醒。随之,四面出现了大量火把,并逼近小房屋——实际上是一座茅棚——我所居住的。竹门被推开,我看见一伙拿着火把的武装男子;他们冲我喊叫着。我问一位苗族人他们在喊什么;他平静地回答:“抓人,谋杀。”我匆忙穿上自己的长袍,由于在那里不可能逃走,我即出去走向他们,立刻就被大约60个全副武装者包围起来。三位和我一起来的苗族人也是敌对者们决心捕获的人。第三位苗族人是个小男孩,他跑脱了。他们焦虑地盼着,会有某一个苗族人把我放到背上背起来。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们认定了这种想法,但所有期望的事情却没有发生。在夜色中,他们带我们离开,一二分钟后我们来到一道河堤上。跟着我的一位男子,一再遭到他们毒打,最终被打倒在堤岸上。在混乱之中,我想应该跑了。于是,我就跳下河堤,顺流往下跑去。人群立即冲向我,而忘记了我的苗族朋友。苗族伙伴乘机向另一方向跑,终于顺利脱险。
我未能距他们跑出多远。因为,他们紧追在后面,并且高喊:“打!杀!”他们恰在河床上抓住了我。然后,就着手伴着狂怒,拼命打我。起先,我料想每一下重击都可能结束我的生命。然而,则开始盼望他们尽快了结他们的这件事务。他们就是使用铁制武器代替木棒打我。然而,正在此时,一位男子俯下身来,伸开他的双臂护住我,同时喊他们不要再打。由于他掩盖着我,他们就试着往下用长矛捅我。后来,三个汉子抓住我,走了约50至100码远,来到一颗胡桃树下,他们的三个首领就在这里等候我们这伙人。那些武装的汉子一字排开。绳索被送上来,但又下令拿了下去。然后,对我的审判开始。这场合就像中世纪恐怖的费米克法院再现一样。我身旁站着手执大刀的刽子手。而这样做的最大作用,就在于欺骗群众。在此之前,我已经试过了我的双腿。现在,又要试一试我的口舌了。因此,我拼命为自己辩护。最后,首领们看来是累了,于是,他们作出一下裁决。我必须离开他们的地区,并永不返回。如果我再回来,他们将毫不犹豫地杀掉我。如果因为当晚的事情而采取任何行动,他们将杀死那个寨子的所有苗族人。我的苗族房东也给传上前来,他被告知:如果敢再接待我,他就要被罚一百两银子。首领们通知我:他们并非基于官府的权威;而是与由他们自己有关系的规则所决定;要把外国人赶出他们的地域。这些首领是凶狠、暴烈的汉子。
我被抬回我苗族朋友的家中,在那里一直躺到援助者到来。
(两天以后,萨温医生和一队士兵经过强行军后到达出事地点。该医生是这样记录的:“我发觉,他甚至轻微移动一下就要经受巨大痛苦。他遍体伤痕,惟一躲过了损伤的部位就是他的头。他的一叶肺受了伤,空气已经渗入周围的组织中;有一根或更多肋骨被伤害或折段。肺脏受伤后,肺炎随之发生。如果肺部的伤再高一英寸,他就会当场死去。他被抬往昭通,这是两天的旅程,他必须脸朝下躺着,因为他根本不能采用其他姿式。“在遭受袭击三周以后,柏格理先生可以从床上坐起来了,但仍无法向右转身。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才能走出他的房间,以及从对他神经系统的震扰中恢复过来。”“事件发生后一个月,他移动身体时仍要忍受极度的痛苦。”)
后来,那位遭了打又逃脱的苗族人把消息送到大坪子,于是,这个案连夜就报向县城。县官和武装的士兵经过急行军,于礼拜二晚上抓住了姓苏的地主,他是闹事的首领;以后又捕获姓毛的第二号人物。他们二人都被关押在永善。我请求给予闹事的首领和他的主要同谋一种威慑性的处罚,以示告诫。
6月30日以后,他们被带去受审。我出席了审判会。苏极力否认他曾经打过我,这是真的。因为,当时两位首领是等在那颗胡桃树下,直到他们手下的人把我带到聚会地点,而打我的事则发生在此之前。苏被判决五年监禁,毛被判了三年。那位穿着羊皮大衣的救了我性命的汉子,是不信教的汉族人。他住在发生事端的苗寨附近,他叫杨世和。他对待苗族人一直都很和善。在袭击事件发生之前,他就劝说闹事者们不要打我。当看到他们决心要杀害我的时候,为救我,他就趴在我身上。由于他趴在上面保护我,他们就试着用长矛刺向在他身体下面的我,他又制止了他们。我一定要见见这个人;听说他父亲是个麻风病患者。
6月30日。就在石门坎,我们今年有三千人参加端午节庆。今天早晨,我们又派出两位苗族传教士。这两人是去参加已派到武定地区的八个人那一伙,他们从这里出发,要走十天的路。在他们那里,有许许多多苗族人正在皈依救世主。这个运动目前正远在云南西部得到传播,真令人感到惊异。在最终分手送他们上路时,大家都凄然泪下。
7月5日。杨先生和我翻译了圣约翰的两个章节。通过讲故事来向一位盲人男子宣讲的做法,使我感到兴奋。他一再由衷地笑出声来,就此而言,他比烦恼着他的所有正常人强得多。我希望我能把故事讲得使他感到更形象化。我多么希望把全部《新约全书》都传给苗族人啊。
7月19日。今天,我得到了一张贴在昭通城门上有关对我袭击事件的官府布告。布告谴责我秘密前往该地,并且参加与地主的战斗,因此我被打伤。政府拒绝在那次事件中承担任何责任。这是与那件事有关的第二份恶意中伤性的布告。
7月23日。出发去咪口耳沟。一路湿气重重。人们对我特别、特别亲热。晚上睡得不错,尽管紧张的情绪仍在深深地困扰着我。一些成熟的荞麦现在变了褐色的,正在被收割大晒。而其他许多荞麦田却仍旧盛开着美丽的花朵,并呈现出粉红色。不少山坡都被这种颜色所覆盖,我非常喜爱这样的景色。我想,自己的偏爱是埃玛也一直喜欢它的缘故。在我们今天经过的几块田里,荞麦长得比人还高。
7月24日。来自两个村寨的一些苗族人,坚持要我们前去访问他们。我以前还从未见过这样不顾一切的求情者。从第二个寨子来的几位汉子拉着我不让离开;他们还牵住李先生的马不许走。最后,我们同意下礼拜一定去他们的村寨,他们这才放开了我们。
7月25日。破房败屋,这是一个贫穷的村寨。但因为周围长有多好看的橡树,它倒显得挺美丽。同其他村寨一样,饶有兴趣的是,看着牲畜在早上被从房屋和厩里放出,寨里的年轻人则把它们感到一块儿去山坡上放牧。到了傍晚,畜群被赶回村寨,当到达目的地后,所有牛和羊都自动分开,并进入它们固有的住所。
7月26日。我们今天经过了几个不信教的寨子。在这些地方,我们没有受到欢迎。而另一个寨里的人们是基督徒,他妈陪同我们上路,痛苦流涕地看着我们离去。我还没有见过如此伤心哭泣的场面。
望着这不断绵延的群山,再把目光转向青菜坪拿巨大的峰峦,景色如此集中,自然会使人心中充满安宁和欢乐。看来它无疑会在我的情感和自然之间取得某种一致。由此景产生的安宁和欢乐都博大异常,我完全着迷了。愿天主把安宁缕缕送到所有人的心中。
礼拜日。大约有七百人参加了今天的礼拜。我们为在过去六个月中死去的114名儿童举行了一个追思礼拜,他们大多数死于百日咳。一想到这么多家庭失去亲人,真让人感到可怕。李先生和我访问了猫猫山最大的地主。我发觉他仍旧和以往一样无知和愚蠢,全然没有一点礼拜。当我们同他谈话的时候,他躺在睡椅上,摆出了各种不同姿势。我们告诉他,苗族人想在某个适合的寨子里建一座教堂。他竟断然拒绝。我想劝他理智一些,但没有成功。我对他说:我将保持戒备,并留意护卫我自己的群众。
晚上,有四个寨子的人赶来做礼拜。而另一个寨里的人则已经倒退回去,又正在进行树木崇拜。
8月31日。在这个叫罗布甲的寨子里,苗族人拥有他们自己的土地。这种少有情况的形成,是由于两户诺苏地主在若干年以前争斗得相当厉害;而世仇纷争导致了他们的完全灭绝。于是,官府就把土地卖给他们的佃户,这些佃户又恰巧是苗族。一个当地的地主曾不顾一切地想方设法从苗族人手中抢夺土地。他们乐意在这里建一座教堂,因为他们将有助于给该地区带来和平。在许多山头上都有堡垒和要塞,显示着这个地方的无法无天。
9月7日。今天我听说,当我在威宁和大街之间旅行时,有最早的一伙苗族人去昭通找我,他们带着酒作为礼物。行至途中时听说我痛恨酒,他们就把它泼到路上。他们在路上还进行了偶像崇拜,以祈求他们使命的成功。在他们对耶稣的寻求中竟然求助于偶像,真可谓异想天开!
9月16日。在一次与当地各教堂管理人员的会议上,我们讨论了目前的最大障碍,即巫师在所有村寨对我们工作的干扰。我们决定,我们首先是劝说或警告他们。如果他们坚持不改,教会人员则必须报告我,并最终联合起来以各种行动进行抵制。这是最令人感兴趣的一个题目,大家都争着发言。我有些疲倦,就在讨论的时候,搬了把椅子坐在离开人群的不显眼的地方,因为我知道还要持续很长事件。他们都急于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与他们往日的散漫和鲁莽比起来,这是何等之变化啊!
猎户老张现在是一位相当引人注目的坚定信徒。他说:“他希望能够弥补自己前些年对别人的欺骗。为此,他于昨天带来一些人进行关于洗礼的考试。
有位发言者是个一目失明的巫师,他如今已加入了教会。他是真诚的基督徒,脸上浮现出明朗的微笑。他说:他不断地祈祷又祈祷,直到圣灵进入自己的心扉,这样就得到了宁静。
9月19日。我前去看望长海子的地主。从我最后一次到这里以来,他已经建起了一座堡垒。去年,他的一个很久以前就逃跑了的奴隶回来看自己的妻子。这个奴隶被地主抓住,在堡垒外面给砍了头,真说不清这些地主仍旧掌握着的是什么样的强权;而且他们之中的一些人还拥有巨大的家产。许多民众都对他们恨之入骨;真不知道如何去对付他们。去年,这个地主曾为了自己而率领苗族人去同汉人打仗。我要求他不要再像这样干。
9月22日。今天是这里的收获节。有44个人受了洗礼。到我们告别时,照例又是一场伤心事。我永远也不想离开这些地方。所到之处,人们都赢得了我的心,每逢分手我就难过。
9月23日。我们在今天去四十五户的路上,多次来回穿过同一条河流。有个跟随我们的男学生在几处水深的地方几乎被淹没,只是由于他抓住了前面汉人的辫子方才得救。此地那位诺苏地主已经开始每礼拜日在他家中做一次礼拜,而同时另一场礼拜则在苗寨举行。这将有利于形成一个很好的诺苏教会中心。我们住在苗寨中,虽然地主曾来过邀请我们去他家,可是我们却仍旧待在苗家的茅棚里。我宁愿住苗族人的茅屋,也不想去往财主华丽的城堡。当地一位失明的诺苏人成为基督徒后,他释放了他的全部奴隶,还烧毁了束缚着他们的契约。他宣称:他们可以留下来当他的佃户。在他的劝说下,他的侄子也照此办理,而其他人家亦纷纷效仿。经其劝说,有些人还毁掉了他们的神位。
10月18日。今天,我走访了一个生活在石门坎附近的地主的家,遇到两位从金沙江那边来的男子。据他们讲,今年早些时候那边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战斗。现在,那里的凉山人已由新式的步枪武装起来。小贩们取得允许贩运枪支的通行证,就从广东长途运货来卖。他们把货卖给凉山部落,然后远道走回广东,以获取高利。
11月1日。我们把各教会的负责人召集到石门坎。根据我们所掌握的数字,我们在71个村寨开展了工作,有1412位接受洗礼的成员。其中:41名成员因退步而受到教规的惩罚。导致他们犯错误的原因如下:
9人——酗酒;
15人——道德败坏;
3人——因为他们的孩子死亡而放弃信仰;
1人——被巫师所左右;
2人——因为不守安息日;
1人——暴躁和不讲理。
在某个寨子里,一户苗族人家重新开始对门神崇拜。他们杀了一头猪,全家人坐下来就食,他们把外人排除,自己静悄悄地吃猪肉。然后,新门才正式开启。
我们正在试图中止早婚现象。今天,我参加了一场婚礼,新娘18岁,新郎只有15岁。
今天,我尽兴地和孩子们相互追逐。感谢天主又给了我这种游戏的机会。在我昨晚住的房子里,有六个孩子围着火炉睡在楼上。天气很冷,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衣被盖,于是我就开始把凳子和木板往他们身上堆。他们开心的于是笑又是叫。
12月29日。在石门坎,有七百人出席了本年度最后一个礼拜日的圣餐。
(1908年1月初,柏格理先生离开石门坎去老鸦滩,开始了他返回英国的旅行。在他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寨时,人们用苗语向他喊,“在回来看我们!”“我答应了他们,我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