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生都在死之后

“我如水被倒出来,我的骨头都脱了节,我心在我里面如蜡熔化。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头贴在我牙床上。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诗 22:14-15)

被调回乌鲁木齐监狱

在奎屯时,有一天,西门正从平地往大坝上挑土,忽然劳改队长走过来,对他说:“去,把你的行李拿出来捆上!”西门感到很奇怪,等他从“地窝子”里拿出行李时,一个管教干事过来说:“现在要调你回乌鲁木齐监狱。”他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要调我一个人回乌鲁木齐监狱?他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没有去多想其中的原委,只将自己交与那掌管万事的主。

西门当初从乌鲁木齐来奎屯时,是坐大卡车,带他回去的管教干事是带他坐公共汽车。西门坐在车上,没有带手铐脚镣,外表看起来和常人一样,没人知道他是犯人,但他仍感到不自在。因为西门自从入狱,就没有和人民坐在一起,他的身份和人民的身份中间好像隔着一道坚硬的墙,阻隔着他在心理层面上与人的交往,并在西门的心灵中造成一个很大的伤害。

到了乌鲁木齐监狱,管教干事没有直接把西门送入牢房,而是带他进了一个小院子,这小院子是在大院子大门以外。那个大院子里面有几个小院子,一个院子是一个队,还有劳动的工房,又有妇女队的院子,这是大院里所套的小院子,里面住了一千多人。院子周围有如同城墙一般的红砖大墙,有岗哨守卫。

管教干事送西门到达的红砖小院,里面有两排房子,一排是翻译室,一排是宿舍和办公室。这院子是为翻译工作所建,名为翻译队,翻译人员都是从犯人中间挑选出来会外语的人才,所翻译的材料是当时供应维语大专院校的教材。西门的外语专业学科是日语,因当时不需日语翻译,所以翻译队队长没有叫西门作翻译工作,而是派他在财务科,专门与外来翻译稿件的单位交涉稿件事宜。

西门后来听说,把他从奎屯调回乌鲁木齐有两个原因:一是要他作翻译;二是要释放他。之所以有可能释放他,原因出乎他的意料。上次复查的结论是:维持原判。但三条罪状都没有事实根据,属于莫须有的范畴。复查完毕,凭空检举他的人良心发现,心中不安,就去翻供,承认自己从前的检举是诬告。在此情况下,就出现了政府决定将其无罪释放的说法。

一张十字架的书签

从到财务科办公室,与外界接触,办理译稿问题等种种迹象上看,释放西门之说,似乎并非空穴来风。根据西门多年坐监的经验,已经判决的罪犯是不许随便与外界接触的,每星期日家属到监狱接见犯人,旁边还要有管教干部监视,何况到财务科直接与外界联系,更非罪犯能行之事。财务科是监狱干部办公的地方,西门在干部办公室办公,就等于与干部站在同等地位。

再后来,西门甚至从犯人的宿舍被安排到离办公室不远的一间小房居住。另一位也是准备释放的犯人,名叫熊大伦,他从前是外交部海关司司长,与西门同住在这小房里。这间小房在大墙以外,是禁止犯人踏足的地方,只有要释放的人或干部才能到这里。一般人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中,若受到这种优待,可能会很高兴;但西门住在这里,心灵却非常痛苦,因他觉得到监狱里是来受苦,不是来当干部、坐办公室的。

有一天,熊大伦不在屋里,西门向主祷告说:“主啊,你带我进了监狱,难道叫我来当干部吗?”这时,在他里面有微小的声音说:“你要把福音传给监狱的灵听!”他似乎又再次找到他到这里来的使命。从那一天起,西门就开始准备在暗中传福音,他先在办公室里画了一张书签,上面画着各各他山和十字架,西门准备藉着这张书签,把福音的信息传给监狱里的人。但他必须很审慎地来做这件事,因为严苛的环境,对他有太多的限制。

此后不久,翻译队长被调到监狱中当管教股长,他又把西门一同从办公室调到大墙内的监狱。从这件迂回曲折、去而复返的事情上看,西门认为这确实是出于神的旨意,不然就没有机会给监狱大墙内的人传福音。显然,是神垂听了他的祷告,悦纳了他的心愿。

有一天,管教股长派西门到展览馆去画画,那就是离了监狱走到人民中间了。那时展览馆有一个运动,叫“刑事犯罪学习运动”,要举行“刑事犯罪教育展览会”。在那里画画的有两种人,一种是人民画家,一种是犯人。这两种人的画室不在一处,四个犯人身份的画画者在一个画室,画画时后边有人拿枪看守,睡觉时睡在地板上;人民画家在另一画室。他们彼此之间没有接触,中间有严格的“阶级界限”。所画的都是罪大恶极的刑事犯罪份子的犯罪事实,叫他们先把犯罪事实编成简单说明,然后根据说明,再画成连环画展出。

在此画画期间,监狱曾多次来人叫西门回去,但展览馆都以工作未完为由,没叫西门回去。等到画完展出时,他到展出画廊,看到别人画的画都展出了,他自己所画的画却找不到。西门心里想:是不是因为我画得不好?后来,到人民画家的画室一看,发现他所画的画都堆在那里。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是监狱管教股长来的通知,禁展他的画。

当西门回到监狱时,管教股长问他:“你出去搞的什么鬼名堂?”这一问,倒使西门感到莫名其妙了。他心里想:我去画画是你派我去的,并且后边又有人看守,画画能有什么“鬼名堂”可言?又想:我的画不给展出,其中必有文章。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犯了什么错误,所以心里坦然。管教股长说:“你要老实交待你重新犯的罪!”西门说:“我没有犯罪,我画的画也没有什么错误。”此时,西门仍然不知道,他们所谓“重新犯的罪”是另有所指的。管教股长见西门如此回答,就气忿忿地叫来一个人,把西门送进“禁闭室”,叫他反省。

禁闭室就是狱中称为“小监狱”的地方。那时,大监狱里有小监狱。大监狱是一般犯人所住的地方,小监狱是专用来囚禁罪犯中又犯罪的人所住的地方。既然是囚禁狱中又犯严重错误的人,也就可以理解为“监中之监”了。这地方有个小院子,周围有二层楼那么高的墙。内设三间牢房,没有窗户,门一天到晚都锁着,里面不通空气,又黑暗无光,是繁殖多种病菌的好场所。狱中的人管这里叫“黑号”,维族人叫“卡拉欧依”。这是西门所住过的押号中最恐怖的一种。

西门是在夏天进入黑号,外面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有一天,进来一个年轻犯人,他把外面的情况告诉西门:“外面正在搞大跃进运动。”从他的口中知道,外面的社会正在搞大炼钢铁运动,到处都是小高炉,家家都在捐献铜器铁器,去大炼钢铁。

西门听了这些,深深感到这黑号是和外面隔绝的两个绝对不同的世界,外面世界的情况不断在翻新,黑号里却一直是黑沉沉的,没有丝毫变化。

一天中午,西门在睡觉时,梦见一条大毒蛇,有脸盆那么粗,张着大口,瞪着大眼睛朝他爬过来要吞吃他。他闭上眼睛,大喊一声:“主啊!”再睁开眼睛,毒蛇不见了。西门心里有预感,知道前面将有致命的大患难等着他,魔鬼要吞吃他。于是他天天向主恳切祷告,求主洁净他,准备欢喜快乐迎接前面致命的大患难。

为传福音被打流血

屈指一算,西门已度过八年的冤狱生活。

这时已进入 1958 年的腊月。有一天,黑号的门忽然打开,走进来两个犯人中的“名人”,一个名叫欧阳文林,曾做过剧团导演,西门在翻译队时曾见过他;另一个是人称“大组长”的石元璞,他是狱中一霸,以前曾做过督办盛世才的秘书。两人脑筋灵活、诡计多端,都是阴险狡猾之辈,在狱中上窜下跳,巴结奉迎,充当官员们的打手。

两人把西门提出来,带到大院子,那地方已被他们布置一新,墻上、电线杆上都贴着一条条的标语,上面用白纸黑字写着:“现行反革命份子赵西门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抗拒交待,死路一条!”这些标语贴出来,都是专为给西门看的。显然,他们准备要开西门的专场批斗会,不惜一切手段撬开赵西门紧闭的“铁嘴”,让他吐出在想象中他们可以知道的“秘闻”。他们哪里知道,这些标语对西门不但起不了丝毫作用,反倒成了他及时的提醒:新一轮的考验就要到了!神啊,你已藉着梦中异象事先显明于我,让我心有所备;“死”已摆在我面前,主啊,求你赐我信心,能够胜过这场试验,不至于羞辱你的荣名!

标语叫他“坦白交待”,却使西门暗暗下定了决心:决不“坦白交待”,直到死地。西门知道自己没有犯罪,并不是什么“现行反革命”,只是因为传福音,他始终坚定地认为传福音并不是犯罪。正当这时,在他里面有微声响起:“虽有军兵安营攻击我,我的心也不害怕;虽然兴起刀兵攻击我,我必仍旧安稳”(诗 27:3)。

再往前走,走进一间房子的过道,两面墙上贴满检举揭发材料。因着后边跟有看守,所以西门不能停下来看上面的内容。但他用眼角一扫,忽然瞥见一张小画片,马上认出那是他所画的那张有各各他和十字架的小书签。于是西门更加清楚了:他准备用来向监狱的人传福音的这张书签,竟成了他“现行反革命”的“罪证”。可是,西门不知道这书签是怎样落入他人手中的,但他知道神容许这件事发生,必然有祂的美意。

走出过道,前面是几间工房。当西门走到门边时,听见里面在呼喊口号,但听不清呼喊的是什么,总之是壮大声势,鼓动人心,要对西门进行斗争。门一开,里面一群人好像一群饿狼,又像一群马蜂般扑上来,把西门裹在其中,有人拧他的胳膊,有人扯他的腿……西门倒地后,一个彪形大汉用胳膊把他挟起来,像挟着一只将宰的羊一样,满场颠跑,后面跟着一群人乱打。当他把西门放下后,那群人因为得手,打得更凶。有的人用铁锹打,有的人用铁条打,有的人用扫帚把子打,有的人用板凳打,有的人用炉钩子打,有的人用棒子打,有的人没东西可拿了,就索性脱下自己的鞋,用鞋底打。众人打得尘土飞扬,天昏地暗。打完后,他们就开始拉扯西门,向着东西南北各个方向拉扯,西门感到自己几乎要被人撕碎了。那场面好像在用活人演示“骑马叨羊”的游戏,情形极其残忍。

这时的西门好像一片树叶被裹在旋风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忽然,几节经文闪进他的心里:“有许多公牛围绕我,巴珊大力的公牛四面困住我;他们向我张口,好像抓撕吼叫的狮子。……我在患难中,他们却欢喜,大家聚集;我所不认识的那些下流人,聚集攻击我,他们不住地把我撕裂”(诗 22:12-13,35:15)。西门虽然受到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但神却保守他,让他的骨头一根也没有折断。

批斗现场并排放着三张桌子,上面盖着一块白布,这就是临时审讯桌。桌子后面站着三个人,管教股长和摇身一变成为临时“审讯人员”的犯人欧阳文林、石元璞。

他们是准备要审讯西门的,没想到会场秩序大乱,都在打人,使他们无法审讯。乱景中,众人又把西门拉到审判桌前,用力按着他的头,叫他低头认罪。正如诗篇三十五 11 说:“凶恶的见证人起来,盘问我所不知道的事。”西门不低头,拳头就更重、更厉害地落在他身上。

犯人们打够了,会场终于安静下来,西门的心也安静了,这时他才真正低下头,是向主低下头,血从他的头上滴下来。这时,西门站在那里,闭上眼睛,灵里向上仰望,看见为他流血的主,从天上宝座的右边站起来,面容十分慈祥,又非常痛苦、忧伤,好像是祂在被打一样,又看见耶稣的手上有被钉的钉痕。这时,西门清楚地听见一个微声说:“你是我的爱子,我喜悦你!”听见这话,西门的热泪不禁夺眶而出。顿时,他的心被天上的荣耀吸去了,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他感到自己好像死了,身体不在这个世界,乃是步入另一个世界,来到了耶稣的面前,好像躺在祂的怀里一样,消失了自己,只有耶稣,唯有耶稣!

此时此刻,西门感受到神正与他同苦相连,并没有把他撇下为孤儿。

这是西门有生以来与主相交最深、最密切的一次,在他的生命中烙下了深深的印象。从此以后,每当回顾这一幕时,他就会流泪。他想到,在圣经中只有司提反被杀流血时,耶稣才亲自站起来;而今,他竟然也蒙了这样特殊的恩典。

从这个异象中,西门得了极大的安慰,象是从死里复活一样。在他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神以祂自己的显现,成为祂仆人的力量与鼓励。

当日的批斗会,始而混乱、失控,继而西门在暴力群殴中受伤。管教股长眼看审讯已无法进行,就叫欧阳文林和石元璞把西门再次送回黑号。一进黑号,西门就仆倒在地睡着了,好像死了一样,因为他的身体被折磨得太疲乏了。

第二天,西门从沉睡中一觉醒来,觉得自己的脸上、额上痒得难受,用手一抠,原来是一片血痂,头上的血已经干结;再看看衣服,衣襟上也都是斑斑血迹。西门这才明白,原来是头一天被打时流的血,但当时不知道疼,因为耶稣在他里面代替他忍受了。

直到晚年,西门左额上还留有那块疤痕。他说:

“这是神用血的雕刀在我身上所雕刻最深、最苦的刻痕。‘流血’是记号,是见证的记号,是不能抹杀、磨灭的见证的记号;为主受逼迫,若没有流血,就没有见证。有些人进监狱,不但不流血,而且还花钱把自己买出来,就没有见证,把见证给消灭了。”

大会上公开审讯

批斗会并没有就此结束,仅过了一夜,第二天继续进行。

这一次的大会会场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他们考虑了心理因素对受审人的影响,因此在会场的布置上做足了文章。审判台的中间是主席的位置,右边是管教股长的位置,前面是西门站立的位置,后面是四、五百犯人的位置。西门被安置在中间,自然而然地他就成了大会的中心,把他突出为最高,但却是最卑贱、最被藐视的地位。

当西门被押到会场时,众犯人照例呼喊口号:“现行反革命分子赵西门坦白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抗拒交待,死路一条!”喊完口号,欧阳文林就叫西门站在会场中间,说:“现在要对你审讯,不是我审讯你,是大家审讯你,你要向大家老实交待!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党的一贯政策。”他先向西门交待政策,以证明他是站在党的立场,按照法律程序对西门进行审判。至于他说“是大家审讯你”,那完全是骗人的谎话。事实上,并非是大家审讯,明明是他一个人审讯西门。

说完这些话,他就开始对西门审讯:“你在狱中进行了什么反革命活动,要老实交待!”西门根本没有进行所谓的反革命活动,但因他站在被告席上,现在是听控告的时候,不是申辩的时候,所以,只是站在那里听他的审讯,一言不发。

他又问:“你没听见吗?搞了什么反革命活动?”

这时,西门想起圣经的话:“他被欺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赛 53:7)。神的话给予西门及时的坚固。所以,无论他们怎样问,西门还是站在那里不开口。由于西门不开口,他们就打他;越打他,他越是下定决心不说话。这时西门想起了诗篇上的话:“我没有抢夺的,要叫我偿还”(诗 69:4)。这本是预言耶稣的遭遇,现在也成了西门的经历。

接下来,审讯者又问:“你与张谷泉是什么关系?”

西门回答:“信仰的关系,他信主我也信主;他是传道的,我也是传道的,就这个关系。”

他们说:“不对,还有别的关系。”

西门说:“没有别的关系。”

他们说:“他是特务,你是他的狗腿子。”

西门说:“他不是特务,我也不是特务,更不是他的狗腿子。”以后,他们再怎样逼问,西门就是不开口。

事实上,在硬要加罪给他的人面前,他怎么讲也是白搭。

审问达不到预期效果,于是他们就开始直接控诉,并出示所谓的“証据”。欧阳文林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日记本,西门一眼认出,那是他的小日记本,是被押进黑号那天没收去的。里面有两首诗,一首是为记念张谷泉在狱中殉道而写的;另一首是为记录一段情感,一段世事沧桑急变在西门内心深处引发的情感波澜。这段情感的波澜,是当西门坐在囚车上,从疏勒监狱转往喀什时,途经疏勒教会门口的一瞬间爆发的。

欧阳文林开始唸第一首诗。他是以戏剧化渲染的口气来唸这首诗,他批判的口气和态度在西门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曾否听见世界屋脊,帕米尔东麓
那里飘荡着万里长风 塔里木的死亡
深深地埋藏着殉道者的血 祭坛下的呼吁
你曾否看见世界东方 太平洋西隅
那里奔腾着万里长城,藉着新一代的血
孕育着永生 都在那髑髅疆土……

欧阳文林的表情与语气,始终都在讥诮、反讽和正儿八经之间转换。当唸到关键的地方他就停顿一下,用正面语调严肃地说:“你们听!这话多么恶毒,凈是死,凈是血,这是对共产党的咒诅!”他若不这么说,人还不注意,经他这么一说,就引起人的注意,对西门的罪恶产生一种糊涂感觉,大家瞪着眼睛,还是莫名其妙。西门看到欧阳文林绘声绘色的表演,心里不愁反喜。喜的是他的这些诗作,不能公开发表在报刊杂志上,却被一个昔日的演员在众人面前活灵活现地朗诵出来,即便他用尽丑化污蔑之能事。这是“舞台艺术”,所产生的效果是“舞台价值”,比在报刊上发表只有文字没有声色更有价值。

欧阳文林唸完第一首诗,就厉声厉色地问道:“你信的是谁?是这个死人吗?”他这话一语双关,意思是问西门信的是耶稣还是张谷泉这个人。说完这话,旁边就有人把一副脚镣摔在西门脚前,这是要考验西门是真信主还是假信主。这一副曾经带给西门不少痛苦的脚镣,并没有使他产生恐惧感,也没有使他屈服下来;反而在他里面立刻涌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心里想:进监八年也没当众为主作过见证,今天为主作见证的机会终于到了!

当时西门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高台上,那些人都在他的脚下。他大声喊着说:“我所信的是从天上来到人间,为救世人,被钉十字架,舍命流血的救主耶稣基督!”他呼喊的声音好像打雷,几乎房顶都被震动,话虽简短,却带着震撼力,因为这是被圣灵充满所发出的能力和声音。他喊完这句话,全场鸦雀无声,那个审讯他的欧阳文林也哑口无声,目瞪口呆。西门这样大声呼喊着为主作见证的表现,是欧阳文林绝未料到的事。

事实上,并不是西门在作见证,乃是耶稣藉着他的口亲自作见证;从他里面“涌出的力量”就是源于主自己,如果没有这股力量,西门决不会有那么大力气和勇气高声呼喊,使那个审判主席哑口无声、目瞪口呆的,这乃是出于手有钉痕的救主耶稣基督所作的事。这样一来,摔在西门脚前的脚镣也没有起到丝毫威胁的果效。

虽然这样,欧阳文林还是不放过西门,转身又拿起西门的日记本,继续唸第二首诗,这首诗名为《最后一次诀别》。他念道:

(一)
想起那最后一次诀别
恰是枪杆押背 铁铐锁手
生和死的间隙
我看见那伴着孩子
低垂着眼帘
和那些捂着脸面
忧伤的姊妹们
在这忧郁的院子里
她们可曾知道 她们的亲人
走近身边 又从身边离去
啊 在这辗转的一瞬
从此一去 也许要走到大水之渊
烈火之焰 也许要走到
海角天涯 各各他血地

(二)
啊 在这辗转的一瞬
我怎能拽住车轮拽住马蹄
拽住这辗转的一瞬
啊 别了 在这辗转的一瞬
啊 别了 愿神赐福祂儿女平安
切莫像我
戴着脚镣 戴着手铐
戴着无情的击打
带着无情的咒诅

(三)
啊 在这辗转的一瞬
也许这是永远的诀别
也许这是各各他山前的一次诀别
再进一步 就是流血之地

(四)
啊 别了 在这辗转的一瞬
啊 别了 在这辗转的一瞬
……

当欧阳文林开始唸这首诗时,唸到“枪杆押背,铁铐锁手”,就停顿下来解释:“你们听,‘枪杆押背’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不满共产党对他的逮捕;‘铁铐锁手’是什么意思,还是不满政府对他的处理。事实上是因为他不认罪,才给他戴铐子。”

当他又唸到“走到海角天涯,各各他血地”又停下来,说:“你们听!‘各各他血地’,你们知道是什么地方?就是基督教的耶稣被钉十字架的地方,那正是他自己说的耶稣被钉十字架的地方。他这是决心以死对抗政府对他的逮捕,死不承认‘现行反革命活动’。”

欧阳文林对这首诗任意曲解,最后他面向西门说:“我劝你不要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你的上帝,还是老实坦白为妙!你究竟干了什么‘现行反革命活动’,现在交待还不算晚。”西门依旧不开口,效法耶稣受审时,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那样不开口。

最后欧阳文林说:“同犯们!刚才脚镣没给他戴是宽大了他,现在又给他坦白的机会,他还不坦白,就要把脚镣给他戴上,大家同意不同意?”不料,刚才还附和着助威的人们,现在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好不难堪,又对西门说:“过来,把镣子拿过来!”西门就把镣子拿过去。“这回给他戴镣子可不怨我,是他自己同意的。”他圆滑地对大家说。

这时,人称“大组长”名叫石元璞的犯人头子也来了,管教股股长也来了。于是,由管教股股长站着监视,欧阳文林和石元璞蹲着,用铆钉把带着链子的铁镣子狠狠地给西门轧在脚上,再次把他押进黑号。除了以往断断续续戴镣子之外,西门这次戴上镣子,没想到一戴就是整整五年。

走到黑号门口,欧阳文林冷冷地说:“你进去等着吃枪子儿吧!”这时,在西门里面立刻有声音说:“你必不至死,仍要存活,并要为我作见证!”对于正处在死荫之地的西门来说,这句话带给他极大的盼望,成了他忍受种种苦难、闯过道道死门的力量。这句话预示着,无论仇敌多凶,危险多大,幽谷多深,他总不至死;另外,为主作见证,是主存留他性命于世的唯一目的。之后,这句宝贵的应许确实一次次兑现在西门的生命中。正如晚年时他常说:“我能活到今天,并长期为主作见证,乃是由于那一夜主给我的应许。”

七天七夜连续审讯

那一夜,西门被送进黑号,不久他就睡着了,因为他太疲乏了。在他的身心灵受过一天的折磨后,还可以有好的睡眠,这是神的恩典与怜悯。如此才能恢复体力,来应付尚未结束的“争战”。

第二天醒来,西门又被提出去。这次是由几个小组联合对西门开斗争会。西门刚走进会场,迎面就碰上一个维族人向他冲来,那人瞪眼挥拳,吼着说:“你搞了什么反革命活动?老实交待!”西门照旧不回答。

批斗他的人拿出一张名单,上面列着几十个人的名字,他们一一指着上面的名字问:“你与他什么关系?”西门没有回应。原来,这些人都是西门在狱中暗暗传福音时所接触过的人。后来被人打小报告,汇报了。在一次放风时,西门偶然在地上发现一张报纸,赫然映入他眼帘的头条标题是:“现行反革命集团头子赵西门,要彻底交待!”

他们又想当然把西门所画的各各他山和十字架的画说成是一种暗号,是有目的的;他们认为,既然各各他山意味着死亡,则这些人都是“敢死队”,已经准备好死了。这让他们在由此及彼的想象中感到紧张。所以审问西门时问道:“你们搞的是什么阴谋活动?”

西门不回答。批斗的人眼看直攻不行,就又迂回着诈唬西门:“你还不承认,他们都承认了,你还要顽抗到几时!”西门心里有数,知道他们玩的什么把戏,因为那些人根本不会承认;即便承认,也是假的。

他们见他不回答,就把铐子戴在他手上,又在他的手上放上两块砖头,要他把手举起来。西门的双手举得时间长了,就因无力而下垂,但刚一下垂,他们就用铁条打手。以后又增加刑罚:在地上放两块砖头,强迫西门双膝跪在砖上,脚尖不许落地;只要脚尖沾地,铁条就无情地落在他的脚上。这样一来,上面手一下垂就打手,下面脚尖刚一沾地就打脚。

西门跪在砖上,不能弯腰,一弯腰就要倒;跪的时间长了,膝盖剧痛,他就有些挺不住了。于是,他开始向主呼求,向主认罪,承认自己平时祷告不够,这是神藉着审讯教训他祷告。当西门正在流泪默祷时,忽然忧伤没有了,一股喜乐充满了他的心,他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审讯的人看见,彼此说:“这个人疯了!”这时西门有了力量,能跪得住了。以后他们再审讯西门时,西门就跪在那里一直祷告。

他们所加给西门的这种强盗式无理的刑罚,是对西门的戏弄,对他人格的侮辱。西门在经受着这些接二连三的批斗和严刑拷打、折磨中,更深地体会到主在他里面为他忍受苦痛的大恩典。

这一次被铁条打手打脚的经历,对西门来说,又是一次新的雕刻,是神要雕刻他那双膝盖。西门经过这次铁条的“特训”后,直到晚年,无论是天寒地冻的严冬,还是潮湿炎热的夏暑,他都坚持双膝跪在地上,虔诚地向神祷告。

哦!十字架的奥秘和能力,深哉!广哉!藉着今日的屈辱,主赐给他仆人能力和荣耀!西门惊奇地发现:悲哀中有喜乐,屈辱中能荣耀主名!他被算为配为主名受辱的,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在人看来屈辱的时刻,还能怜悯饶恕那些羞辱他的人,活出基督这高贵的性情,难道不是一件极为荣誉的事吗?

一次紧贴灵魂的战斗

西门虽然受到几个小组的联合批斗,但他始终不认罪。无论批斗场面如何惨烈,西门还是这样的顽强,就更加映衬了西门这个信耶稣的人在柔顺中的坚强;神透过西门的柔顺所彰显在他身上的力量,让逼迫他的人有点惶悚了。人性中残存的一点良知,现在起来成为他们的顾忌:在大会上审讯对我们不利,这样下去,恐怕影响不好!

于是,他们把公开批斗转变为隐秘逼审,把西门从露天会场转移到了阴森小室。这个隐秘的小房间,像一个“特别法庭”一样,与外界隔绝,窗户被严密遮盖。

改变后的方式还是审讯,不过审讯的方法与前不同;从前是一个领导审讯,或几个小组联合批斗,这次是十四个人对西门一个人进行审讯。这是一次战斗,1 比 14 的阵势。按肉身看,西门是站在受屈的地位,他们是站在加屈给西门的地位;但在灵性上却不然,在灵性上西门是站在得胜的地位。

那十四个人分作两班,白天一班黑夜一班,轮流对西门进行审讯,不给西门以喘息休整的机会,意在通过对西门肉体、意志力的极限挑战来达到逼他就范的目的。

他们换班后,能休息,能吃饭、睡觉;而西门一个人,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都要接受审讯。他们要他立正站着,若稍息站着,就打他的腿;不许坐,不给饭吃,也不许他睡觉。西门回顾说:“不给饭吃还能忍受,一天二十四小时若不睡觉,脑子一定发昏站不住,站不住就要跌倒,这是自然的现象。”

这次审讯与上次的大会审讯、小组联合斗争都不同。那是在肉身上斗争,是皮肉上受痛苦;但这次“秘室”中的斗争,是一场深入灵魂的斗争。

这次斗争的时间是七天七夜,连续战斗。这种战术他们称之为“趁热打铁”、“连续作战”、“疲劳战术”。所谓“疲劳战术”,就是要藉着七天七夜连续作战,叫你站立不住。除了用嘴诱供逼供之外,又叫你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长时间折磨你的肉体,折磨你的理性,折磨你的信心;使你的脑子发昏,精神失去常态,全身失去自控能力,迫使你在胡里胡涂中认罪。

有许多曾被神重用的人,就是由于内心难以忍受这种痛苦,就在这种“疲劳战术”下变了节,或胡言乱语地说出本身没有的罪,这是与鞭打不同的另一种特殊的酷刑。西门在这逼迫的高潮上,也曾有两三次由于痛苦难忍,他考虑要按他们的意思胡说,但圣灵在他里面立刻责备说:“不行!你本身没有罪,若胡说就是对主犯罪!”在圣灵及时的提醒下,使得西门自始至终理智清醒,没有留下任何让人可抓的把柄。

这次斗争还没有开始,在黑号时就已经不给西门吃饭了。

在斗争的中途,有一个人刚接班时,在炉子上烤一块苞谷馍馍,待馍馍烤得黄焦焦之后,还细心地在上面抹一层酥油。诱惑当前,西门有些忍不住了,心里说:“这馍馍只要让我咬一口就心满意足了。”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没想到站了几天几夜也不疲软的两条腿,这时忽然瘫软,立刻就要跌倒在地上;但他里面立刻有声音说:“人活着不是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所出的一切话”(路 4:4)。西门马上向主认罪,求主饶恕他体贴肉体的罪。这样,他的两条腿又能站住了。从“心里说”到“要跌倒”,又到“能站住”,这三步过程只不过是一瞬间,也就是“立刻”他就从软弱中再次刚强起来。这是思想变化的一次经历,是圣灵在他里面所作的。

又有一次,当他们在换班时,不再进行审问,西门以为有几分钟可以休息。这时他看见身边有一条板凳,想要坐下休息一会儿,因他的两条腿站得太疲乏了,甚至肿得像发面馍馍一样。没想到他屁股刚一沾长凳,脑后立刻来了一个狠狠的大巴掌,将他扇翻在地,随之一个责骂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死顽固!你想要坐吗?不交待问题,还想要休息吗?”西门又立刻向主认罪:“主阿,求你饶恕我,因为我又体贴肉体。”认完罪以后,他又有力量能站住了。等西门起来,回头一看,原来打他的是“大组长”石元璞。

石元璞虽然剥夺了西门想要一坐的心愿,但西门看着他,心中却无恨意,因为主在受羞辱鞭打时的态度,已经藉着圣灵进入他的心中,成为他此时的态度。石元璞曾因帮助盛世才行凶,成了历史反革命分子,被判无期徒刑。后来,因写材料控诉盛世才有功,又因陷害西门有功,而被减刑释放。释放后,听说忽发急病而死在他哥哥家中。圣经上曾说:“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罗12:19)

有一天,公安厅主管监狱工作的副厅长接到一份报告,反应有一位令所有审讯人员都感到棘手的犯人,现在正对其进行最后的密集逼审,但仍然没有一点突破,他就亲自审讯他。他审问西门时,他的态度与别人不同,别人审问西门时,态度凶狠;他审问时,态度显得很和蔼。只是见面语还是那老一套:“你犯了什么罪,要赶快坦白交待;党的一贯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受奖!”西门的回答不改初衷,依然如故:“我没有犯罪,连我被捕都不是因为犯罪,只是因为信耶稣、传道。”说到这里,厅长见西门对信仰如此执着,无法继续审问,起身就走了。剩下其他的人,审问西门的题目还是叫他“认罪”。

在整个审讯过程中,一直有一节经文在西门心里,就是以赛亚书五十三章 7 节:“他被欺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像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这节经文成为西门在七天七夜受审期间支持他的力量。

冰雪中的高贵

接下来,西门所受的逼迫被逐渐推向极处。

审讯到最后一夜,也就是七天七夜最后的一夜,审讯人员见西门仍是站着,没有一句话。他们就都无精打采地瞌睡起来。后来有一个人醒了,突发奇想地提议:“何不把他衣服脱下来,叫他的死脑筋到外面去清醒清醒!”众人都附和,并纷纷剥下西门的衣服。上身全剥光了,又剥他的裤子,但裤子剥不下来;因为裤子是棉裤,太厚,腿又肿,加之脚上的脚镣碍手碍脚,折腾了一会,他们嫌麻烦,就有一个人说:“算了吧,就这样推他出去凉快凉快,清醒清醒!”西门身上能脱的,几乎都被他们脱下了,甚至连脚上的棉袜子也不放过,硬给他剥下来。最后他们把西门推到外面。

外面下着大雪,院子里有一层厚厚的冰,是犯人们泼的洗脸水和洗衣服水冻结而成的。他们就叫西门赤着脚、赤着上身站在冰上,说:“你站在这上面凉快凉快,清醒清醒脑筋!”但西门的脑筋一直是清醒的,且知道他们的企图:既然大会小会都没有把他斗死,最后想用这种办法把他活活冻死!

西门在这间闷热的屋子里,头有些昏沉,因为没有什么可交待的,所以,心里一直盼望着能到外面去凉快凉快。果然,他被人推到外面去,站在冰上,袒露着上身像一尊塑像接受着风雪的洗礼。

那时正是严冬腊月,是一年中天气最冷的时候,通常是零下三、四十度,北方谚语形容这个季节是“活难干,车难坐,冻难熬。”即使穿着棉衣站在外面久了也一定会冻死,更何况还要露身赤足地站在冰雪上一整夜,一定会冻死。

然而,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西门站在冰上,不但没有冻死,里面反而好像有一团火升起,燃烧着瀰漫全身,替他抵御着不住袭来的凛冽寒风。

对于这次奇妙的经历,西门这样形容:

“我在外边,那个时候怎么样?我根本一点也不冷,外面感到好像是春天,非常舒服。皮肤的感觉不冷也不热,正合适。里面像有火烧一样。那时候我不明白什么东西在里面像火烧,原来,那是复活的灵在我里面烧着。是圣灵充满我,在我里面加给我力量、温暖,使我能胜过外在环境的风雪、寒冷。”

西门的身体与我们一样,同为血肉之躯,要受到诸多肉体条件的限制。但那造生命的主却可以凭己意行作万事,无人能拦阻他手。此时,祂藉着在寒冷中受逼迫的西门的身体,彰显了祂的大能和慈爱;也藉着这奇妙的事,向人们昭示一个事实——至高的神在人的国中掌权。祂护庇人,搭救人,在天上地下施行奇事。

初夜时分,有一个人从屋里出来,要看看冰雪中的赵西门到底如何了。他穿着一身棉衣,起先是围着西门慢慢走;后来无法从容漫步了,寒气催逼着他的步代,使他本能地跑动起来。跑了几圈,还是抵挡不住寒流,就跑回屋里去;待他穿上皮大衣和毡筒靴后,再回到雪地上。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能与风雪抗衡,跑不了几圈,觉得还是很冷,就干脆跑回屋里去,而且再不出来。西门看着他跑来跑去、跑进跑出的,感到非常好笑,心想:他怎么冻成这样?

在人力所不能胜的艰难处境中,神的应许临到了祂仆人身上——“他在急难中,我要与他同在。我要搭救他,使他尊贵”(诗91:15)。西门赤身站在冰雪中,像一棵刚劲挺拔的雪松,在那些穿着棉衣缩在屋里避寒的人面前,神赋予了他尊贵!

时已夜半,从前和西门在一起共事过的财务科长也出来。这人为人耿直,与别人不一样,平时对西门很和气,他压低声音和蔼地对西门说:“老赵啊,你犯了什么错误赶快交待吧!如果不交待,内部情况你不知道,现在他们就要把你的材料拿上去,决定判你死刑了!”他说的这番话,是西门在监狱中第一次听见,在监狱从来没有一个人叫他“老赵”这么亲切的。但是,西门灵里很清楚,知道这又是一个试探。他坚定地回答:“我没有问题,就不能承认!我是基督徒,不能说谎;没有罪硬说有罪,那就是说谎。”不管人怎么问他,他都是这样回答。最后,这人也走了。西门知道:自己的前面是死路一条;因为标语上写着“抗拒交待,死路一条!”既然这些日子不交待,必定是死路一条。

从这以后,再没有一个人出来监视西门,因为都怕冻死。西门在冰上站了一夜,第二天,那个斗争西门最狠毒的犯人欧阳文林从屋里出来,看见西门居然还顽强地活着站在那里,令他惊讶之余,又甚感纳闷。他们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使西门在肉体、心灵上屈服下来。最后,他们只好结束七天七夜的审讯,把西门再次送进黑号。犯人欧阳文林拉开铁门,猛一推西门,说:“到今天还不交待问题,进去,等着带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吧!”

生生死死 死死生生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每生都在死之后。”西门在一首诗中写道。

这次把西门送进黑号,七天七夜的审讯就结束了;可是,另一个死的新境界又悄悄在西门的生命中开始了。

西门被送进押号,立刻躺下睡着了。因为他七天七夜被斗,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觉,而且又带着脚镣,还要立正站着,最后又要站在冰上,腿肿得厉害,太疲乏了!长时间关押,身体本已虚弱的他,又怎能承受得了这种种的折磨!他躺在土炕上,过了很长时间,等西门醒来时,如同作了一场大梦。他想要翻身活动活动,可是四肢不能活动,好像一个死人,又像一盆水被泼在床上。正如诗篇廿二 14 所描述的:“我如水被倒出来,我的骨头都脱了节,我心在我里面如蜡熔化。”西门后来在讲道中说:

“那时候我躺在押号土块子作的炕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在被批斗的时候,一直站着,站了七天七夜,也能站得住;不叫睡觉,也有精神;不给饭吃,也不饿;挨打,也不知道疼。很有力量,也有见证,因为全是圣灵在支持着我。可是到这时候,丝毫没有力气,连翻身的力量都没有,甚至连身体的感觉都没有了;呼吸都觉得困难,好像要断气,只有一点气了。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了形,身体没有了,肉和骨头都没有了,躺在那里就像一瓢水倒在床上一样,那是肉体变了形,那种现象就是死的现象。”

这是七天七夜的“死”结束后,另一种新的“死”的情形又开始!

第二天,石元璞和一个精通汉语三十多岁的维族男人,把一个五十多岁有病的维族人送进来。晚上睡觉时,这人就躺在西门旁边。他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作“乃玛孜”(指回教徒唸经),西门则起来在他睡觉的地方祷告。有一天,西门听不见他唸“乃玛孜”,原来他还躺着没起来;西门摸摸他的嘴,没气,又摸摸脉,不跳,知道他已经死了。于是西门赶紧下地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因为外面的人对这院子都有恐惧感,白天都不敢进,何况现在天还不亮。西门又用力敲,并且大声喊叫:“死人啦!”这才有三个人结伴进来。这三个人一个是石元璞,一个是那精通汉语的维族年轻人,另一个人西门不认识。这三个人就把死人抬出去。

过一天,石元璞和那个懂汉语的维族人又送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回族人。他也是每早晨天不亮就起来唸“乃玛孜”。有一天早晨,不见他起来,西门伸手摸摸他的嘴,还有一点微气;西门又敲门,敲半天还是没人进来,又喊:“人要死了!”这才进来两个人,把那个快要死的回族人抬到另外一间房子。

有一天,西门又被提出去受审,他们问西门:“你回到押号后干的是什么?”西门说:“睡觉。”他们说:“不是,你跪在门口作什么?”西门说:“祷告。”又问:“你祷告什么?”西门回答:“我是信耶稣的,我祷告我的神。”这时,西门才知道,原来这个回族人在暗中监视他,将他在押号里祷告的事向人汇报了。

又过了两天,是白天,西门听见有人开隔壁那间押号铁门门锁的声音,知道那个回族人也死了,被人抬出去。凡进这院子的人,一般不死是不会抬出去的,可见这院子是个多么恐怖的地方!

为什么人一进这押号,就那么容易死?因为许多到这里来的犯人,身体本来已经被折磨得很虚弱,满身是病痛;这房子又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是一道铁门,铁门一锁,里面不通空气,正是有利于各种病菌繁殖的场所。人到这里来,就是不判死刑也活不成,一般人进去顶多几个月,蹲过半年的都很少,都是死后才被拉出去。从这里活着出去的人可谓不幸中的万幸!有一次,西门在放风的时候,曾看见管理这院子押号的人进来时,先是捂着鼻子把门猛一下打开,立刻躲到远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原来是怕里面的病菌扑面而来。

西门被关进这黑号,前后共两年半的时间,也没有死,显然是一大奇迹!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在那暗无天日的小黑屋子里度过那春暖、夏热、秋燥、冬寒的。西门住在那里,有时也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主离弃了;但一念闪过之后,他马上拾回信心,坚定地宣告:主是不会离开我的!

正是这些苦难的经历,神赐给他亮光,使他对“由死得生”的观念有了更深的体会;这奥秘的道理,如果没有从苦难中走过的亲身经历,是难以领悟的。“死亡”的标记,同时也是拯救的明証。艰难困苦中,主耶稣超越的能力覆庇西门,不仅救他脱离“死”的困局,而且藉着艰难的处境,彰显神的同在、神的恩典!

当西门在监狱中经历翻天覆地的斗争,再一次从死里逃生时,在监狱外的妻子文沐灵,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