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与主相逢锁链中

“在他们以先打发一个人去,约瑟被卖为奴仆。人用脚镣伤他的脚,他被铁链捆拘。耶和华的话试炼他,直等到他所说的应验了。王打发人把他解开,就是治理众民的,把他释放。”(诗105:17-20)

脚镣带来的伤害

西门被禁闭在黑号,是戴着脚镣进去的,一进去就住在死人中间。又关押了一个多月后,他们就放他出去劳动,打土块。给西门的任务是一天打五百块,不戴镣子的人则要打六百块;都有定额,完成不了就要受批判。别人都弯下腰抓泥,速度快;而西门因为腿痛,又肿又无力,所以不能弯腰,只能跪着抓泥,很慢才能把泥抓到模子里。当把泥抓满模子后,站不起来,只有藉着祷告求主加力量,才能站起来。然后,还要端着约有十六公斤的模子,带着镣子在坯场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西门说:

“这样带着镣子能走一天,全靠一面走一面祷告:‘主啊,求你加给我力量!’最后,靠主才完成了一天的任务。任务完成后,再也站不住了;因为脚肿得像棒子,全身像骨断筋折,实在站不住,就四肢伸开仰面朝天躺下,像死了一样。这就是我在土块场上又悄悄地死了一次,无人知道,只有主知道。”

在劳改队打土块的这段时间,西门是一分钟、一分钟熬过去的;但神不将过于难担的担子给他担,当他的身体实在承担不了打土块的劳动时,神就为他开另一条出路。西门是知识分子,劳改队长就调他到毡筒和毪毡两个车间“拿喇叭”。所谓“拿喇叭”,就是用喇叭话筒在毡筒和毪毡两个车间作宣传鼓动工作,这是一种脱产劳动。在这里作这种工作的,除了西门以外,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当过盛世才秘书的“大组长”石元璞。西门本来觉得这个工作,使他的身份似乎高于一般犯人;但因石元璞脚上没戴脚镣,常常以眼睛向他暗示他们的区别,这刺激了西门隐秘的虚荣心,让他产生在犯人当中低人一等的感觉。

“‘拿喇叭’在没有镣子的犯人中间呼喊,使我感到难为情;但又想,我不是因为犯罪戴的镣,是因为给耶稣作见证才戴镣。灵性刚强时,我戴着镣子走在犯人中间,感到两条腿像飞一样,没有重担;可是由于我肉体的软弱,铁镣子在我身上变得沉重,一天到晚总像锁链锁住我的心,成了一种捆绑,深觉难受。白天虽然不在犯人中间一起劳动,可是晚上还和他们一起睡,觉得不如他们。脚镣使我不能翻身,心又像被铁镣箍住,感觉铁链像蛇在我身上缠着,使我不得释放。”西门说。

骄傲、虚荣、与人攀比……这些人性中属世的情绪,像变色龙一样隐伏在人心的深处,一遇“心态”环境的变化,它就会变着形态来危害扰乱人心,让人心生不平。

脚镣留下的见证

按法律规定,犯人一出押号劳动,就要把镣子去掉。即使个别重犯在劳动期间被罚戴镣子,一般情况下时间不会太长,顶多一年。而西门这次带镣,已戴了五年之久,还没有去掉。

在劳改队里,西门为人正直,赢得许多犯人对他的尊重。每当有犯人吵架时,西门就上前劝导,有些犯人从他那里得到帮助。

有一天,劳改队队长召开大会,叫二百多人坐在地上,一起“评镣子”,也就是叫大家评判带镣子的人够不够摘镣子的条件。那时,长期带镣的犯人有两个,一个是西门;一个是维族人,因为他个子大,人都叫他大阿西木,乃越狱逃跑犯,抓回来后被罚戴最大的脚镣。当时,他们二人面向犯人而立,等待大家最后的决断。

“给赵西门摘镣子,大家同意不同意?”队长问。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同意!”

当问到给那个维族人摘镣同意不同意时,大家又异口同声地说:“不同意!”

这里不由得令我们想到:五年前,欧阳文林在要给西门戴镣子时,也曾问过众人:“给赵西门戴镣,大家同意不同意?”哪知,没有一个人理他。可是,五年后的今天,大家被问及时,无不响应。

一声“同意!”说明了西门在犯人中间留下了美好的见证!

在众人的“同意”声中,在一锤锤敲开铆钉的响亮声中,白天夜晚伴随西门的脚镣终于被解开了;但脚镣所加给他的伤痕,将一直留在他的腿上,作为见证,作为永远的回忆,作为得冠冕的代价。

自从西门在狱中首次戴镣,直至晚年,他的两条腿经常是浮肿的。西门曾回忆道:

“特别是左脚脖子上部被铁箍所箍的一圈不肿,腿上和脚面上皆肿,是什么原因?那是因为铁箍小,把被铁箍箍住的一圈皮肤磨死,和骨头紧贴在一起,那一部分的神经已失去知觉。同时腿上、手上又有牛皮癣和羊皮癣,这都是铁镣所留下的痕迹。因为带镣劳动打土块,必须用毡片裹在脚腕子上,不然脚镣上的铁箍会把脚腕卡破流血,不能走路。那毡片都是用羊毛牛毛擀成的,里面有牛羊身上的皮癣,所以腿上裹着这种毡片劳动一段时间,就沾染了牛皮癣和羊皮癣。直至今日(2000年),我身上还有牛皮癣和羊皮癣(银屑病),大概就是那时遗留下来的病症。”

后来,这种皮肤病又感染到西门的全身,发作时,奇痒无比。洗脚时,他常用钢锯片或小刀片把皮肤刮出血,然后抹上盐,以消减痒的难受。看见的人都很心疼。一次,有位弟兄给西门洗脚时,看到在他踝子骨上二、三寸的地方,皮肤都是死的,正想问个究竟,他却指着自己的脚脖子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弟兄说:“不知道!”他激动、肯定地大声说:“这是见証!他们让我认罪,我没有罪;我若承认就释放,不承认就是五年的脚镣,这印记就是见证!”是的,这实在是主爱他、他爱主的见证,同时也是给走十架道路之人留下的见证。

西门的脚镣子在漫长的五年里,包含着肉身的痛苦和人格的侮辱;但在肉身的痛苦和人格的侮辱里,又包含着神的能力和拯救,充分地显示着神在他肉身上的雕刻,及神荣耀的见证和恩典。

“锁链”使西门更深地认识了主的十字架。五年的脚镣生涯,在西门的肉身上、精神上、心灵上的刻痕是多么深啊!在西门所谱写的诗歌中,有十多首都相继提到“脚镣”、“手铐”的经历。从以下所选的诗句中,可以一目了然:

“为传福音身入幽囚,为举主名铁铐锁手。
为走主路脚戴铁镣,为爱耶稣心受火燎。
为祂我虽血饮铁链,没有祂的钉痕惨。
为祂我虽手锁铁铐,没有祂的鞭伤惨。
为祂,为祂,为祂我愿受捆锁。
我以铁链为伴,都不由我自己爱和厌。
羊在草场跟随牧人,我戴锁链跟随主。
腿上戴着锁链,跟主到髑髅岗。
与主相逢铁链声中,祂的道路比我艰。
我被弃于死荫深处,铁闩冷锁年复年。
已经忘记从何时被锁,直锁得血管枯了血。
未见天使未见神迹,铁锁无声铁链不语。
今日的枷锁为什么变得如此沉重、沉重难当?
今日的牢房是我的道路,枷锁铁链是我力量。
铁链枷锁不曾伤我,因主代我去争战。
锁链里面有大释放,羔羊血里有白衣。
哪知锁链和那铁鞭,对我都成席筵。”

感谢主,有基督的人,脚镣手铐也会变成他们赋词、作诗的题材,这真是奇哉,妙哉!锁链,不该再成为基督徒心目中恐惧的东西,因复活的基督在十字架上已吞灭了酷刑带来的痛苦与死亡!

刑满释放出监牢

西门的脚镣既被摘下去,就被分派到二车间劳动。这车间全是维族人和哈族人,有二百人左右,劳动仍是打土块,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有守卫押送。这车间的队长是从前厂长办公室的秘书,认识西门。因此,就叫西门在犯人“文娱室”办公。所谓的“文娱室”并不是文化娱乐的场所,是为队部办公服务的地方。

那时在文娱室办公的,除了西门以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大组长石元璞,一个是当过会计的统计。这两个人是与西门水火不相容的,那个大组长是狠狠批斗过西门,又曾给他戴镣子的人;那个统计是个十分凶恶的人。有一天,犯人们出去打土块收工回来,统计员出去,西门也出去,他竟然一巴掌把西门打倒在地。西门认识到:主把他安置在这凶恶的人身边,是为了雕刻他、造就他,使他像主。所以他们打他,他也没有怨言。这个统计员是个会靠拢组织拍马屁的人,有一天,西门看见他把劳改队所养的一只羊送到队长的家里去,这是劳改队队长藉着这个人贪污,因此这个人仗势欺人,敢于打人。

有一天,西门到队长办公室,队长忽然问西门:“你妻子也劳改了吗?”当时,这话把西门问愣了,莫明其妙中,有一股痛意在心中隐隐生起,他担心多年失去音讯的妻子也遭遇了什么不测。他一边本能地对队长说:“没有哇!”但悬着的心,就此七上八下。事实上,西门直至 1980 年年底才知道妻子在狱中为主殉道的详情,离文沐灵去世已过了整整二十年。

二车间的队长问过西门关于沐灵的事后,有一天,又问他:“你判了几年?”西门说:“我不知道。”他又问:“你犯了什么罪?”西门说:“我也不知道。”他就说:“你这个人真糊涂,连自己犯了什么罪,判几年都不知道,怎么劳改?”西门说:“我从被捕到现在就没发给我判决书,所以不知道判我什么罪,也不知判了几年。”于是,队长把档案袋里的判决书拿出来唸给西门听。他一听罪名还是捏造的那三条:日本汉奸、国民党特务、美帝间谍。最后唸: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十五年。

从前逮捕西门时,在喀什大八扎的宣判大会上,西门只知道自己不会死,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知道。1954 年在乌鲁木齐监狱复查后,审判时曾宣称:“撤销原判,重新处理。”二年后又对他说:“到劳改队等候结论。”结果等了多年,还是维持原判。

后来,于 1971 年 4 月 9 日,果然在二车间队长的手下,按照刑期二十年的整数将西门释放。

出狱那一天,石元璞检查西门的行李,他从破破烂烂的行囊中搜出一张画板,上面画着一个长着长胡须的维族人。石元璞眯着狡黠的眼睛问西门:“你画这个是什么意思?”西门说:“随笔画的写生,没有什么意思。”西门喜欢画画,他常画一些东西消闲;不擅言词,话语也不多的西门,常藉着文字与画画来表达他心中的感受。石元璞以为在西门的画中又可以寻得一点检举立功的机会,像那幅画着各各他山十字架的书签一样。他把画板和那张画扣下来,然后叫西门把行李捆上。西门背着行李走到监狱大门口,放下行李让门岗检查,门岗却把手一挥,不再检查,叫西门过去。

西门走到门外,回头一看,墙上写着一人多高八个大字:“无产阶级专政万岁!”西门一直在大墙里,期间没有出过大门,从来没有见过这几个字。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口号,也就是无产阶级对阶级敌人专政的口号,具体表现就是监狱,所以特别写在监狱门外的大墙上,说明这是监狱,叫人望而生畏。

当主领他走出监狱的大门时,已是老年的开始——五十四岁了。总的来说,西门那有作为的盛年年华都是在监狱里面度过的,若没有主恩典的覆庇,若没有主的右手引导,西门恐怕出不了监狱,早已尸埋幽谷了!

自1951年4月9日到1971年4月9日,西门整整坐了二十年的冤狱。这二十年,是西门长期受十字架雕刀雕刻的阶段。神藉不法之人的手,要在西门身上成就锻鍊、雕刻的工作,使他属天的生命能够得以更新,形象样式越来越像我们的主耶稣基督。雕刻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甚至是沉重的。

从被捕到获释,夺去了一个人一生中四分之一的岁月;从表面释放到真正获得自由,西门恐怕未曾想到,他还需再等二十年。期间,名义上是被安排就业,而实际上是另一个受软禁的二十年。

这条裹上了一层苦难外衣,内里却充满神祝福的道路,是神为成为祂的美旨而为西门“量身订制”的。当西门走过这条漫长道路,回望来路上种种的险滩恶浪时,他一定会发现神奇妙的安排,并在神的山寨和磐石上体验神同在的无限恩典,这使他在神大能荣美的见证海洋里成为一颗特异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