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陷囹圄别神家
“你使我们进入网罗,把重担放在我们的身上。你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我们经过水火,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诗66:11-12)
西门在被捕前十天,写《十架归路》后,就预感将会被捕入狱,这也是他心中所早已预备好的。他曾这样写道:
“我在旅途中虽然多次被捕,却没有入狱,被捕和入狱是不同的。我是带着‘为主舍命’的心志来新疆,但心志并不是实际,要把心志变成实际,必须经过坟墓。耶稣已死的身体是经过约瑟的坟墓,经过坟墓三天才有复活,这是复活的次序。耶稣被埋在坟墓的是肉身,从坟墓里复活的是灵体,已不再是肉身;‘肉身’是凡有眼的都能看见的,但‘灵体’是耶稣叫谁看,谁才能看得见;不叫谁看,谁就看不见。复活的次序乃是:先经过坟墓肉身的死,而后才有复活的灵体。这是生命的定律,是由死到生的原则。”
入狱前的敬拜祷告
1951 年 4 月 8 日,西门入狱前一天,公安局下达通知叫他去谈话,但因那天是礼拜日,局长不上班,西门就可以与弟兄姊妹一起敬拜主。他们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心情特别沉重。
当天的主日崇拜,神感动西门传讲诗篇六十六篇11至12节:“你使我们进入网罗,把重担放在我们的身上。你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我们经过水火,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
”
西门从这两节经文得着亮光,结合自己的处境有感而发,他认为“网罗”就是监狱,因为他预感第二天自己将要走进监狱的高墙;至于“把重担放在我们身上”,他当时却不太明白。12 节又说:“你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
”,西门对这句话的领受:“头”是生命的中心,“头”一旦被车轧烂,生命就结束。从这里他领会到,他进入监狱一定要经历性命危险。下面又说:“我们经过水火,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
”,这是神宝贵的应许。后来,西门果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死”的危险。“死”的后面就是坟墓,但最终神还要把他从坟墓里带出来,即经过死亡危险以后,要把他的生命领到“丰富之地”,这是他当时从神那里所能领受的盼望和宝贵的应许。
西门礼拜一就要进入监狱,有许多话在心里,但没有对大家说,而大家的反应也好象是若无其事;又或许是大家装作若无其事,不愿增加西门的心理负担。这群同工相聚时间才几个月,又要面临可能的永别,他们又该说些什么呢!西门、沐灵与雪华,三个一同从南京出发到新疆来的同工,在深夜一同祷告,那可能是他们在一起最后的一次祷告,因为西门知道第二天进了公安局就出不来了。沐灵在祷告时灵中说出主的话:“去,去,我与你同去!”
第二天清晨,一个十几岁,穿着大人解放军服装的小公安来叫西门:“局长请你去谈话。”西门知道这一“谈话”凶多吉少,便随身带上一本袖珍新约圣经,一支钢笔,一本小日记本,然后与沐灵、莲芝、雪华三位姊妹一同祷告后,便转身随着那位小公安走出大门,离开这苦难的家。那时太阳刚从东方升起,清晨的阳光照耀着他,好像在迎接他。他抬头远眺,霞晖所形成的“光路”从高天之上铺展开来,监狱好像就在阳光里。走了很远,西门回头看,那三位姊妹还在用手遮着阳光,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一幕依依不舍的情景,瞬间定格在西门心里。回转身来,西门迎着早晨的阳光,胸怀坦荡地向前走去,去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境界。从此,便与世上的家久别了。
初次戴上手铐脚镣
“愿他用口与我亲嘴,因你的爱情比酒更美”(歌 1:2)。
主带领西门初次入狱,让他真正享受到与主“初恋”的爱情。
西门走进公安局大院,院子前面有一座花坛,局长将一只脚蹬在花坛的矮墙上,斜着眼,问他说:“你就是赵西门吗?”西门说:“是。”西门一眼认出这个局长,就是到疏勒教会抄家时将李元奎绑走的那个人。他接着问:“你犯了什么罪?”西门说:“我没有犯罪。”他说:“什么?没有罪?没有罪能把你叫来吗?”
他又问西门:“你在和田干了什么反革命活动?”“什么反革命活动也没干!”西门语音刚落,局长便从衣袋里慢慢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纸,然后奇怪地把信的其余部份用手挡住,只露出一句话:“刺探军情,刺探军队数目。”他指着这句话给西门看,说:“你看见了没有?”他又把下面盖着,只把“和田地区公安局”的大红印章,以及下面和田公安局长亲笔签名“关 XX”给西门看。
局长变换了一个姿势,他蹲在一座花坛的矮墙上,然后歪着头又问:“看见了没有?”西门非常震惊:“捏造,捏造,这完全是捏造!”西门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局长看问不出什么结果,于是又打发小公安去教会,把姚荣天、沐灵、莲芝等人叫来。众人来到后,他指着西门问他们:“他在和田刺探军情,刺探军队数目没有?”沉默了一阵子,沐灵说:“他没有刺探军情,也没有刺探军队数目,只对一个干部说过:‘这里共产党员有多少?’”
据说,在和田的那位年轻干部向和田公安局作了假汇报,说他们“刺探军情,刺探军队数目”,所以和田公安局长才向疏勒公安局写来检举信。另外,他们在和田找陈振声的事,也被认为是与特务有联系。
局长叫西门坦白交待问题,西门本来没有问题,所以无从交待,他就动手打西门耳光。从早晨到天黑,审问了一天,局长看这次审讯没有结果,就叫西门蹲到过道去反省。西门屈辱地蹲在那里,只看见人来人往的小腿,不断从他旁边经过,在他眼前扯出一条条的缝隙。
到了晚上,一个会说汉语的维族审讯股长出来,叫西门到审讯室,他说:“你要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西门纳闷。
“不要装蒜,老实交代你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问题。”
“你搞的什么名堂还要问我吗?”
他把一瓶墨水、一支蘸水钢笔、两张白纸放在桌子上,说:“在这纸上写下你犯罪的问题!”说完他就出去了。西门站在那里,一个字也没有写,连考虑也没有考虑,只是不住地向主祷告。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审讯股长又回来,看西门一个字也没写,就说:“为什么不写?”他又把钢笔拿起来放在西门面前,指着桌上的纸说:“写!”然后,又出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又回来,见纸上还是空无一字,就大发脾气,吼着说:“为什么还是不写?”西门说:“我没有犯罪。”他说:“没有犯罪能把你抓进来吗?”他说话与局长如出一辙,不知道是过于自信,还是出于审讯中诈唬的需要,反正他们都很喜欢这句话。于是他又叫来两个人,气忿忿地给西门两只不会说话的手,冤枉地戴上手铐,两只手铐在背后,西门的手腕和肩膀第一次尝到手铐的滋味。
几个小时后,审讯股长换了一副面孔走到西门跟前,仁慈地说:“何必受这种罪呢!”他面上带着同情和怜悯的皱纹,之前的横眉竖眼不见了。他亲自给西门取下手铐,还伸手帮他甩一甩已然麻木的双手,和蔼可亲地说:“交待出来不就完事了吗,何必受这种罪!”他又把纸笔摆弄摆弄,说:“写吧!”
西门坐下来默默祷告:“主啊,我感谢你!你知道我被击打,已经软弱到极点,所以你给我喘息的机会,叫我坐在你面前休息休息,使我重新得力。”
夜深了,时间过得很慢。股长最后一次来看个究竟,发现迎候他的还是那张白纸。便大发雷霆,怒吼着叫来两个手下,把手铐、脚镣子给西门轧上,于是脚镣的忿怒无情地落在他的腿上;从此,铁镣成了西门天路历程上长期形影不离的伙伴,昼夜向他发怒。
审讯股长最后一次逼问:“你交待不交待问题?若交待问题,可以把手铐拿下来。”
“我没有犯罪,叫我交待什么?”西门说。
他听了更加火上浇油。于是,气愤愤地将手上戴着铁铐,脚上戴着铁镣的西门送进看守所的押号,也就是禁闭室。
西门随身携带的那本新约圣经,很快就被公安没收了,自此之后,西门在长达廿九年的时间里,再没有机会读圣经。
天上乐声谱出爱情
这看守所有两进院子,外院有六间押号,关的是罪轻的未决犯;隔着一道墙的内院,有两间押号,关的是罪重的未决犯,西门被审讯股长和那两个人带进内院。押号里面黑暗无光,来到房门前,他们把西门往里猛一推,由于手脚不能自由伸张,西门就肚腹朝下扑倒在地。由于轮番审讯,长时间受打骂逼供的折磨,西门的身心俱疲,扑倒后很快就睡着了。
就在这天夜间,深夜醒来,西门忽然听见似有似无的一丝微微的声音,悠悠扬扬向他这边飘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天上的乐曲,他后来回忆着说:
“起初那是一缕轻轻的丝弦乐曲,丝丝柔柔,悠悠扬扬,若有若无,忽隐忽现,好像很多天使弹奏着琴瑟,悠悠扬扬美妙动听的乐声,由天边徐徐向我这边飘来。当快飘到耳边时,我洗耳静听,听出是丝弦乐器所弹令人心旷神怡、安静的乐声;等到飘近耳边时,又变成千山中的万曲清泉,与万籁协奏共鸣,那是许多妙手绝技谐韵和声的乐音,使我受伤的心灵得到极大的安慰……良久,又好像变成一群百灵鸟,在晨光中羽毛镀着黄金,随着朵朵白云向着天涯翩翩而去,消失在远方。我受伤疼痛的灵不知不觉中被带到天上,消失了自己;什么喜怒哀乐,什么忧虑烦恼,俱已乌有。我这个人已不存在了。
我在人世间从来没有听到这样美妙、超脱的乐音。那丝弦乐曲好像从天上洒下来的一片轻飘如云的洁露,洗去了我全身的疲劳;那乐音又好像一队圣洁的天使穿着洁白细麻衣驾着白云,从天上飘然而来,又从我身边飘然而去。我所听到的这乐声实际并非肉耳所听,乃是灵耳所闻。”
西门的灵里听到这美妙绝伦的乐声之后,就蒙主把他带进灵交的内室,经历与主的初恋,享受更深的爱情,他就进入了安息,心中充满了平安、喜乐。
正当他享受主的爱情时,忽觉身体不舒适,又把他从灵境转移到肉身的境界。想要活动活动身体,但是胳膊不能动弹,因双手被铁铐铐在背后;又想要活动活动两条腿,可是也不能活动,因为腿上戴着沉重的铁镣;还有一股尿骚味扑进鼻孔;嘴巴啃着地皮,满嘴泥土。四面漆似的黑暗。
“这是什么地方?”于是他想起来了,原来这是牢房。
他便想起前一夜,主藉着沐灵对他说的话:“去,去,我与你同去!”西门知道,主真的与他一同进入牢狱。
西门的脑子里开始掠过一幕幕的镜头:
“拳头下一张嘭嘭作响的审讯桌子……空中一张盖着红印的检举材料在一只手中摇动着……桌子后面一双半睁半闭诡诈的中年人的眼睛……一阵铁锤砸脚镣的狂怒的声响……随着是一阵阴险的咒语……再后来是一句嘲讽的话:‘这回看你的耶稣来救你!’……那耳边一阵雷鸣般的怒吼……后来如何,想不起来了。”
牢房,牢房,原来这是牢房!不久前被人关进来,被人一推,肚子朝下,俯扑在地。是手上的铐、脚上的镣使他爬不起来;但西门清楚知道:救赎主就在他身边,与他一同带着手铐脚镣,是祂在担负自己的重轭。
这是西门首次经受“刑具”的磨炼,也就是神首次藉着“刑具”雕刻他的过程。
那一夜,西门有两个经验:首先,他第一次体会到耶稣被钉十字架时,两手两脚不能动弹是什么滋味。“以前只会讲,但没有体会,现在才明白。”西门认为,“这才叫与主同钉十字架。”其次,他感受到天上的音乐与世界的音乐是如何之不同,天上的音乐能叫人得到极深的平安和安慰,远非地上的音乐所能及。
神给一个人的环境和经历,往往都会对他的生命产生影响,凡他所遭遇的一切,绝不徒然!都有神美善的旨意,日后将成为他事奉上的特色。
这次从天而来的乐声,给西门以后写作诗歌奠定了属灵的基础,甚至也影响了他后来的讲道。他所写的诗歌及所传达的信息有一个共同点,即引人在基督里向内进深,在信徒个人与主之间的关系上,能够让人更多地经历神。
西门总结说:“得到这种结果的根本原因,是我与主合而为一的‘初恋’,这是在脚镣、手铐中所得奇妙的合一。”
西门后来根据这次经历写了一首名为《深夜的歌曲》,当人念着歌词时,心中似乎响起一阙美调,可以感受到他在诗中所要传达的信息,得着同样的激励:
想那囚笼深夜的歌曲,
地未震动铁门未启;
未见天使未见神迹,
铁锁无声铁链不语。
但有血滴悄然滴沥,
真实的歌声徐徐升起;
忽有眼泪潸然而下,
心间膏油沛然如雨。
………
悠悠升起火炼的歌曲,
发自羔羊被杀之地;
往日歌声经过烈火,
十字架上失去踪迹。
今虽歌声旋律如故,
歌声的灵魂已非昔比;
经过坟墓同主复活,
只有基督没有自己。
真实的旋律在烈火里,
真实的神迹在绝境里,
真实的赞歌在宝血里,
真实的喜乐在苦杯里。
………
在西门漫长囚禁生涯的开始,就有这样与主深交的经历,这是神对他的特恩厚爱;让他感受到神与他同在,使他得着力量,并为他展开了一条由苦难进入荣耀的道路。
与维族人同牢
看守所有一维族看守,能说一口流利普通话。第二天早晨,他把锁着的门打开,又打开西门的手铐,拉着西门的手,帮他活络活络麻木不能动的胳膊,甩了半天,胳膊的血脉才渐渐流通能活动了。随后,他没关门就出去,过了很长时间才回来。
在押号侧面有一条夹道,是厕所,厕所墙外是马号(养马的地方)。西门看见看守员到厕所去,从墙上接过一床被子,是墙外马号的人递进来的。西门一看,正是他在疏勒教会所盖的那床被子。维族看守不敢从押号直接拿进来,恐怕局长看见不许,所以把被子先送到马号,然后由马号的人从厕所递过来。
看守员把被子交给西门后就出去了。不久,又提着一个瓦罐子进来;掀开盖子一看,原来是一罐子搅团。所谓搅团,就是用高梁面炒过的饭,当地人叫“搅团”。这时西门才明白,一定是弟兄姊妹为他送东西来了。
第二天晚上,看守员送来一个维族老人,约六十多岁。西门与他谈话,才知道他是因着成份不好而被抓进来的;当时正值运动,只要有人检举,被检举者随时都有可能遇到麻烦。那维族老人名叫伊明阿吉,是伊斯兰教徒。
到第三天早晨,忽然来了一位约三十岁的女人,把头从门上递饭的小孔伸进来,边哭边讲,他们用维语交谈,西门听不懂。看情形他们是夫妇。后来看守员把她拉走了。
伊明阿吉每天吃的,不是抓饭,就是包子;但他内心没有平安,整天忧愁满面。而西门吃的只是一种既干又无味的搅团,心中却对神充满感恩!他知道,弟兄姊妹在外面未必能吃上搅团,因为搅团费面,他们只是喝一种连麸皮渣在一起的高梁糊糊,还要时常用野菜树皮果腹。他们已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了狱中的弟兄。
又有一天,看守员又带进一个人,关进西门隔壁押号,他脚上带着脚镣。听伊明阿吉介绍,此人名叫易大明,是一个派出所的所长,因为他打死了一个人,所以他被抓进来,他的罪名是“恶霸”。他每天在押号里哭闹,时而从门上递饭的小孔伸出头来,西门也从他押号的小孔伸出头来。易大明对他说:“我算卦了,我们有好运气,明天我们就要被放出去!”西门认为他是在说梦话,没有回答什么。
在这两个囚犯身上,西门看到苦难有一个特性,那就是主观性。有的人,别人看来当高兴时,他却满有忧愁;有的人,别人看来当忧愁时,他却喜乐满满。
三种惯用的罪名
1951年4月某日的一个上午,西门又被叫到预审员那里去受审。预审员问:“你是不是日本汉奸、国民党特务、美帝间谍?”西门说:“我不是日本汉奸,也不是国民党特务,更不是美帝间谍。”他一说完,预审员马上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准备好的纸条,说:“不承认?你看,这就是证据!”西门没有看,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他也知道他们所谓的证据,完全是罗织罪名!
这一天,预审员还是强迫西门认罪,但他始终就是那句简单的回覆:“我没有罪!”这是事实。实际上,日本侵华时期,西门是一个爱国的热血青年,他无法承认自己是汉奸;再者,他与国民党毫无关系,也无法承认自己是国民党特务;西门被诬陷为美帝间谍也许有其原因,他曾当过新闻记者,而新闻记者较容易被人联想为与间谍有关系,所以无中生有说西门是美帝间谍。
“日本汉奸,国民党特务,美帝间谍”这三项罪名,是解放初期最惯用的罪名。
西门在这押号住了四天,审讯股长又把西门叫出去审讯,问他:“你当过新闻记者没有?”西门说:“我当过。”他又问:“什么时候当的新闻记者?”“日本侵略东北的时候,在《沈阳日报》当过记者。”股长乘机鼓励道:“这还可以,能坦白交待。”然后又步步深入诱导:“当过国民党特务没有?”“我没有当过国民党特务。”他又问:“你当过美帝的间谍没有?”“没有。”他又说:“这就不好了,开始的时候你能坦白交待,现在又不老实交待,要知道政府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拒不交待,死路一条!”
最后,还是达不到他们预想的结果,于是又勒令西门回去反省。当西门回去时,刚走进外院的小门,竟意外地看见张美英跪在头一间女押号门前,她也看见了西门。西门此时才知道她也被抓进来了,就赶紧递一句话过去:“问我当新闻记者的事。”
西门在里院的押号,看守员每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来开门放风,让犯人出来解手。西门在押号蹲到第十天,放风的时候,从隔墙的门缝忽然看见姚荣天弟兄,他也进来了;在荣天的身后又看见另一位弟兄也进来了,西门心里非常难过。
西门原以为自己被捕纯属个人的事,由于自己一向守法,所以一直肯定那是一种误会,当局调查清楚后迟早就会释放他,还他以自由。在又一次放风时,他又看到其他的同工也一个一个被捕了;以后又听说哈密的弟兄姊妹也有被捕的。这时,他才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这不是个人的事,乃是整个西北灵工团,甚至更大范围的事——也可以说是整个基督教会受考验的事。
恐惧中的疏勒教会
西北灵工团在疏勒教会的同工,人数最多时有二十多人。同工们因为主爱的激励,带着满腔的热忱,前来开垦这块福音的硬土。随着同工一个个地被下在监里,教会的属灵气氛也在悄然变化。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些没有被捕还留下来的肢体,已经不能如往昔那样自由传道、公开聚会了。大多数人在社会上都找到了工作,以维持日常生活所需。文沐灵是到喀什一个药商那里帮忙记帐,田佩瑾修理钟表,张淑英织毛衣;白天大家都去工作,至于属灵的生活,只有早晚在一起祷告、聚会。
在当时的环境下,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活,特别是在疏勒教会中的人,因为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下在监里,所以他们是受注意的一群;在别人的眼皮下生活,一举一动都不能随意,生怕会触动邻居与公安的神经,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性格率直、勇敢、坚强的沐灵,并没有因着环境而有所惧怕,特别在属灵的事上,她觉得应该做的就去做,并没有敏感到其他弟兄姊妹所忧虑的。每天清晨,她都摇铃把大家叫醒,希望大家一起祷告;其他同工都觉得不必要摇铃,他们会自己起来。因为她一摇铃,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不知道是否会因此招惹什么麻烦。有一次,同工们将摇铃藏起来,沐灵没有因此罢休,自己又再去买一个。这一点,不仅显明她的性格,更显明她对信仰的执着,在信心与勇敢上,她与西门很相似。
当时教会需要有一位代表,而在疏勒教会中,没有被囚而留下的弟兄不多,其中有田佩瑾和王廷明;当时,田佩瑾信主时间不长,还没有机会接受信仰上更多的装备与造就,所以王廷明弟兄就成为教会的代表。但因为他没有文化,不识字,对外关系有点困难,所以他只能作内部的代表;而沐灵坚强,不怕事,文笔又好,自然就成了外事方面的代表,一切对外与公家来往的事务,均由她负责处理。可能就是因着她的坚强、勇气、信心,使她乐于承担此责任。
沐灵忠心事奉神、乐于服事人,在教会的主日学中当老师。虽然主日学的学生只有同工们的几个孩子,不能吸收别的孩子一同参加;但沐灵仍是尽心竭力的教导。在当时的情况下,孩子们还能有机会听圣经故事、学习真理,在神的家中成长,这一切都是神特别的恩典。
最后一次诀别
1951 年 7 月的某一天,西门从疏勒看守所被押往喀什监狱。这时,他仍然戴着手铐、脚镣,在枪杆子下面,坐着囚车途经自己的家——教会门口。那短暂一瞥,闯入西门眼底的情形,深深印在他心里,成为永远的收藏。
门,那扇油漆斑驳的小角门,还和三个月前一样,半开半掩,默默无声地似乎等待着西门的归来。西门坐在囚车上一转脸,看见那扇门里,一位三个月未见的姊妹,正抚摸着一个三岁大的小孩,蹲在门里不知在做什么;同时又看见院子里,有几位姊妹低着头,两手捂着脸。她们的侧影闪电般,一闪而逝。
她们怎会知道:她们为主受苦的亲人,坐着囚车悄悄地走近身边,又悄悄地从身边离去,也许在这世上将要永远不能相见了。那扇屡受污践、多受侮辱的角门,还在静悄悄地等候西门的归来,却不知它的主人可能永不会回来了。这辗转之间的片断,深深触动了西门的思潮。
后来,西门用诗的形式记录下那一刻的心情,名为《最后一次诀别》。
想起那阔别多年重生的母家
心头便渗出了血滴
记忆就在这沉痛的一刻复甦
从久已冷却的心底
想起那最后一次的诀别
恰是枪杆押背 铁铐锁手
在生和死的间隙
我看到离别数月重生的母家
瑟缩在一条寒街,阴冷的角落
那是被世界倾倒的粪土
那是被人间抛弃的垃圾
那曾被荆条抽打
凄清冷静 流着没药苦汁的门扉
依旧是那样凄惶地战栗
门里 有谁知道他们的亲人
坐着囚车无声地走近身边
又无声地从身边离去 离去
在这梦幻般短暂的一瞬
我又看到一位幼儿的母亲
抚摸着她那哭泣的孩子
啊神哪 那瘦弱可怜的孩子
是否依然因为没有饭吃而哭泣
啊 在这梦幻般短暂的一瞬
别了
我怎能拽住车轮 拽住马蹄
再向门内 投去最后的一瞥
啊我的神哪 我又怎能挣断手铐
撕破喉咙 向着门内投去一声
坚固弟兄信心的呼吁:
“不要怕血口和刀牙
只能吞噬我们的肉体
却丝毫不能动摇
十字架上永生的真理
只要歌颂 歌颂救我们的神
歌声中 狂涛恶浪必然遁迹!”
啊 在这梦幻般短暂的一瞬
别了
这一去不知走到海角天涯
或将走到髑髅之地
但我认定了十字苦架
基督耶稣那血的踪迹
啊 在这梦幻般短暂的一瞬
别了
我只有忍着刀割的疼痛
默默祝福神的院宇平安
愿神在他的家 四围安营
在患难中 伸出覆庇他儿女的膀臂
切勿像我 这如虫如蛆的人
遭受人间的蹂躏、唾弃
………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西门的心好像被一把滴血的屠刀割成两半,一半被那扇门夺去,一半被这囚车狠狠碾碎。西门在囚车上诀别这块土地时,回头一看,那朝阳下朦胧的古城,似乎在向西门说:“愿你带着基督的名,活着再回来!”那扇门里的家人,如果知道她们的亲人要永远离开她们,一定也会含着热泪遥望囚车上远去的亲人,说道:“愿你带着基督的名,活着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