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万里风云赴疆土

“耶和华遇见他在旷野荒凉、野兽吼叫之地,就环绕他、看顾他、保护他,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人。又如鹰搅动巢窝,在雏鹰以上两翅扇展,接取雏鹰,背在两翼之上。”(申 32:10-11)

南京出发 踏上征途

1949 年初,国共内战仍在进行中,西北战场正在作殊死战,但是西门、沐灵往西北去的心志没有动摇。与他们一同奉差遣往新疆的,还有板桥镇华兴村的两位姊妹,就是与他们同工了近一年的李雪华和黄爱华。

在他们开始迈向新疆宣教旅程的前一天,主再次以申命记三十二章 10-11 节的应许赐给沐灵;她把这两节经文中宝贵的应许,与同行的西门、爱华和雪华一同分享,这两节经文给了他们前进的力量。那时候还在战乱时期,没有平安,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往前走。每一步的脚踪,都有基督耶稣同在的明证,神的应许成为他们一路上的保障。

1949 年 5 月 2 日,也就是西门、沐灵接受按手祝福后的第二天早晨,杨绍唐牧师送他们过长江,到江北浦口。杨牧师一直看着他们向西走去,微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也吹送着他们心中满满的祈愿。南京城外的长江,是万里征途的起始点,那遥远而飘渺的终端——新疆——正系在他们的心头。连着两端的漫漫征途,他们将用两只脚板走过去,那是何等惊人的考验呢!

在临别前,爱华六十多岁的母亲,曾跪在礼拜堂,流着感恩与惜别的泪水把女儿默默献上。现在,爱华的母亲正站在玫瑰花盛开的园边小径目送他们,举手向着女儿们远去的身影挥动,那时而缓慢时而有力的手势,好像正在演奏一曲母女情深的乐曲。直到女儿衣服的颜色像一粒种子慢慢从她的眼中消失。

此行西去,在地上恐怕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面对此生离死别,大家的心情特别沉重。他们一行四人面向西方往新疆去,那种心情正如主耶稣当年面向各各他一样,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前行。

这万里行程,从南京出发要途经五省:江苏、安徽、河南、陕西和甘肃。跨越三条大河:长江、黄河和渭河。历史上著名的远征队伍,都是由军队浩浩荡荡、鼓号喧天地进行的。然而,西门等人,一男三女,静静地、坚忍不拔地翻越千山万水,他们的身影在远处、高处,无可避免地会在人的眼目中缩为小小的四点,但他们为基督之名而传扬福音的信念,却随着身影的缩小反而更加显大了。

由于内战原因,水陆交通皆受影响,几乎陷于瘫痪。但他们不会因此而迟疑、却步,因为他们还有一双神所赐的脚!这双脚,因为有主的同在,主爱在心间的燃烧,而每每能感到脚下生风似的刚劲有力!

没有引路人,有的只是一条陌生的路。很难想象,在没有路标、四望茫茫的荒郊野岭,他们走过了多少弯路!有铁路的地方,他们就顺铁路线往西走;没有铁路的地方,就向人打听或照着地图的提示向西走;当这些都不起作用的时候,他们就惟有在祷告中,靠着圣灵随时的引导来走出迷误。总之,是面向新疆的方向往前走。

每当夜幕降临,他们没钱投宿旅店,沿途又很少有接待家庭;即便遇上了,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待他们。这样,晚上无处栖身时,他们就露宿郊野。有时躺在火车站的露天广场,或者小摊子旁边,有时甚至土地庙也成了他们过夜的地方。这种情形在那时候并不希奇,因为沿途都是逃难的难民,逃难的人都躺在那里,他们就躺在逃难的人群中,第二天醒来再继续步行往前走;如果连躺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就蹲着打瞌睡过夜。他们亲身体会了“狐狸有洞,天空的飞鸟有窝,人子却没有枕头的地方”(太 8:20)的滋味。

当西门与难民们挤在一起时,表面上他们都是一群落难的人,而实际上却有着本质的差异。别的人逃难,是为了寻求一块安稳之地;而他们放弃自己原本安舒的日子,与难民同行,却是为了福音的缘故,主动面向苦难,踏着苦难,走进苦难。这是一幅意义多么迥然不同的画面!

河南境内 初次被捕

出了江苏,过安徽,就进入河南。在河南省境内,西门他们走到黄河边上,于是就沿着黄河河岸继续走。当抵达河南的省会郑州时,他们就去看望当地所认识的教会与牧师。因杨绍唐牧师曾在1947 年带他们在郑州领过奋兴会,当时西门与沐灵在前面作记录,所以牧师认识他们。在艰难旅途的间隙,有机会享受主内肢体爱心的款待,这对几位行走天路的福音使者来说,是莫大的安慰与鼓励。

身心灵得到了短暂的休息后,他们就继续向西的旅程;离开时,教会奉献一笔款子给他们作路费。他们就带着教会的祝福和爱心的奉献上路,一路沿黄河往西行,经过洛阳到了新安。

新安当时是一个集镇,内战后期,虽然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多处防营已经撤守,但在此地仍有部分驻军。驻军士兵看见西门等人在小路上走来,怀疑他们是共产党的奸细,就把他们抓起来。扣押他们的院子有一棵榆树,他们进去时,树上正吊着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大概认为他是共产党的奸细。但感谢主的是,士兵们没有把西门吊在榆树上。审问西门的人问他:“你是干什么的?”西门说:“我是信耶稣、传道的。”又问他:“到哪里去传道?”西门说:“到新疆。”他们不信,说:“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去?”尽管他们不太相信,最后还是把西门放了。释放他的原因,一方面是西门高举主名,明说他是信耶稣的;另一方面是他勇敢、诚实地表明自己是传道人的身份;但,更重要的是,“王的心在耶和华手中,好像陇沟的水,随意流转”(箴 21:1)。神通过他看不见的手,在牵引、导演着人心的“取舍”。这是他们在路途中第一次被捕。

战争虽接近尾声,但国共两军在西北战场仍对峙着。西门他们越往西走,就越接近战线。这次被扣押,可以说是已进入危险区域的一次警示,但他们并不退缩,仍然朝着目标前进。

再往西行,途经义马、千秋、渑池、英毫、观音堂、三门峡。沿途净是逃难的人,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一群群的难民横躺竖卧地在睡觉,西门他们走到晚上也在他们中间休息。有一天,他们走到一个麦场,天色已晚,那里躺着一群难民,他们也躺在他们中间过了一夜。又有一天晚上,西门看到好多难民都往一座小破庙方向涌去,抢地方休息;他们也就跟着走进去,这大概就是地图上所标示的“观音堂”。

进去后,他们就彼此攀谈起来,有人问西门:“你们是干啥的?从哪儿逃出来的?”

西门说:“我们不是逃出来的,我们是传道的。” 他们说:“传道?正打仗,传什么道呢?你们往哪里去传道?” 西门说:“那个地方远啊!” 他们又问:“什么地方?” 西门说:“新疆!” “新疆是什么地方?”于是,西门就告诉他们新疆的一些情况。

问的人意犹未尽:“打仗的时候为什么不在家里藏着,还要往那里去,被人抓住怎么办?为什么不在家里躲一躲?”

西门说:“我们不躲,我们不害怕,抓去就抓去!”接下去,为什么不怕死,就成了他们的话题:“死,要看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为什么而死,死后往哪里?我们为传耶稣而死,那是上好的福气,死后灵魂会进入天堂,再没有忧伤痛苦……”

当晚,这群难民们都挤在一个泥像下睡觉,西门他们只得在门外过了一夜。一路上,他们就是这样餐风宿露,却不以此为苦;因为主救赎的大爱激励着他们,使他们可以如此浇奠自己。

到了三门峡又遇到黄河,左面是铁路,火车早已不通,他们沿着黄河和铁路线向前进。走在黄河右岸边,站在像小山一样的黄河岸上往下看,看见高悬的黄土崖下,黄滔滚滚向东流去。这时,西门第一次感受到诗人笔下黄河的气势:“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次,他们向西挺进,也是准备一去不复返。现在,他们的心情正像诗篇所形容“如勇士欢然奔路”(参诗 :19:5)。

他们顺着黄河岸往前走,当时正是初夏,天气热,他们走得又饥又渴,很想喝水,就四处找水解渴。找到一间土房,象是已经荒废的小茶馆,里边的人已经走了,大概是逃难去了,他们就进了那间土房休息。不久,来了一位老人,问他们:“你们是从哪里逃来的啊?”西门说:“我们不是逃难的,我们是传道的。”老人说:“这时候还传道?”他似乎明白传道是怎么回事。西门说:“我们走得又饥又渴,你有没有水给我们喝一口?”老人就把房后一口缸里的水舀给他们喝,西门一看,这是从黄河里提出来的“黄泥汤”,如同砌墙时和泥的泥汤一样,平时是无论如何不能喝的。但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有一口水喝,他们心里感恩,就咕噜咕噜喝下去了。口渴得以暂时舒解,他们就顶着骄阳,继续往前走。

他们从三门峡往西南走,到了灵宝,已近黄昏,不宜继续往前走,就打听当地是否有基督徒。原来他们每走到一个地方,都会问当地人有没有信耶稣的,如果有,他们就希望能住到信徒家中。他们找到一间教会,那时正在聚会,但不知道是什么聚会,约有一、二百人。西门向他们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由,他们半信半疑,当听说他们是前往新疆传道时,疑心又增加了一层。人一有了疑心,做事就摇摆无力了。因此,他们对西门四人的接待很勉强,只简简单单把他们敷衍在院子的一间小房间。西门观察到这情形,表明西门等四人在这里是不受欢迎,他们也不多说什么,第二天一早就离开,迎着朝阳继续他们的行程。

进入峡西 遇上战乱

再往西行,他们来到华山。华山从古至今,因其山势的险峻,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的美称。这里山林郁郁,泉水淙淙,风景秀丽幽雅。信主前的西门很喜欢游历湖海山川,在大自然的美胜之中领受造化的神奇,他也曾渴望一登华山。此时虽已来到华山脚下,西门却已是另一番心情,动不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雅兴了。因为有一座神为他设立的属灵高山,吸引了他全部的志趣,那就是到新疆这块无人愿去的地方传福音。

绕过华山脚下到潼关,潼关北面是黄河转弯的地方,那地就是风陵渡。他们坐在华山的山坡上往北看,看见黄河的水,从北往东流,一浪接一浪的往前翻滚,川流不息,甚是壮观。那“滚滚黄河水,不绝东流去”的声势,在几个天路客的心里化成了他们奔走天路时的伴音。此时,他们默想神对他们一路的带领,心灵中充满平安喜乐,使他们在艰难中更有勇气前进。

来到华阴,已经迈进陕西省。华阴没有战争,境内和平,已有拉脚的马车可坐,于是他们就坐上马车继续西行。这是他们从南京出发后,第一次坐上车,让他们可以休息。

走到渭南,来到一个村头,那里有几个儿童在玩耍。西门就问他们:“这里有信耶稣的没有?”他们指着前面的一座院子说:“这家就是信耶稣的。”随即,一个儿童跑进院子里去,叫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来。那弟兄一眼就认出西门、沐灵夫妇,他握住西门的手,说:“哎呀!赵先生,你怎么到这里来?”

西门很是惊讶,这人怎么会认识自己?经过交谈后才知道,原来那弟兄曾在杨绍唐牧师主领的培灵会中见过他们。在漂泊的旅程、陌生的路上重遇主内肢体,倍感亲切、温馨。弟兄很热情地款待他们,还想再留他们多住几天,使他们的身心灵得到充分的休养。他们也甚愿多享受一点与主内肢体的团契,但因救人灵魂的事迫切,一心只想尽快赶赴禾场,就顾不得旅途劳顿了。等到第三天,他们就重新上路,又继续往前走。

来到西安,就去探访西安教会。 1947 年夏天,西门、沐灵曾随杨绍唐牧师到这里主领培灵会,夫妻俩坐在前面担任记录。西安教会的长老还认得他们,并热情接待。那长老知道他们还要一路往西北走,沿途战事多多,艰难险阻在所难免,就以教会名义为他们开了一张行路证明,上面盖有教会的大红印鉴。因为沿途都有解放军的检查岗哨,尤其是共产儿童团的岗哨,他们手中都拿着红缨长矛枪,威风凛凛,站在路上。带着这张路证就像一张通行证,对他们继续往西走有一点帮助。这实在是神的奇妙安排与预备。

他们准备离开西安,继续往西边的咸阳方向行。那时西安刚解放不久,市内乱象频生,战事仍未平息。正当他们准备动身时,见街上的大军成千上万,高举旌旗,大声吶喊着,也是向西边涌去。那一天是 1949 年 6 月 11 日,西行的路看起来是很困难了。为此,他们为出发的日期祷告,四人同有感动在 6 月 13 日起程。祷告中,主向西门说:“只要信,就必看见主的荣耀!”

火线当前,人们都以可怕的话劝阻他们不要轻易冒险。但万军之耶和华感动西门的心,让他写出一首诗:

“战士们哪!
起来,我们走吧!
跟从主奋勇往前行。
哪怕它荆棘纵横,豺狼凶猛;
哪怕它拦路高峰,障碍重重;
你只管奋勇前行!
跟从主至死尽忠!
战士们哪!
起来,我们走吧!”

在困难面前,他们似乎是越来越勇敢;但是,前面的难处,将为他们带来新的考验,也让他们看到自己仍然是何等的软弱。这一切都是神要雕刻他们成为祂合用的器皿。实际上,在去新疆的路上,神就开始动工预备他们的心——为到新疆后经历更大的考验做准备。

只许前进 不许后退

“只要信,就必看见主的荣耀!”主是如此刚强他们的心。

6 月 13 日晨,当他们正要出发时,忽然有一位老牧师慌慌张张地跑来说:“昨天夜间咸阳开火了。”以前他们只不过听说百里外的武功有战事,如今竟打到四十里内的咸阳来了。但主既向他们说:“只要信,就必看见主的荣耀!”他们就放胆地走出去。

离开西安后,很快就遇到共产党的儿童岗哨。孩子们板着稚气的面孔,向西门伸手说:“路证!”于是西门就拿出西安教会写的路证给他们看,看见上面有鲜红的大印,就又递还给西门,手一摆说:“走!”如此情形,西门他们经历了好几次。

渭水北岸正在交战,炮声轰轰,不绝于耳,阵阵响声之后,升起滚滚浓烟,及至到了岸边,守军士兵忽然伸出刺刀,指着西门他们:“不许过!”

“我们是信耶稣的。”西门说。 “信耶稣的也不许过!你看前边打得那么厉害,你们不怕死 吗?” “我们信耶稣的不怕死!” “不怕死也不许过!” “叫我们过去吧,救人灵魂也是急事!” “你捣乱怎么的?”那士兵翻起脸来,“我看你不是好人!你 们是干什么的?”

“你怎么看他不是好人?”忽然,一个声音从西门身后冒出来,旋即走出一个腰间佩剑的军官,声音是从他发出的。那士兵有点紧张:“我不叫他过河,他一定要过嘛!”

“你不让人家过就说不让过好了,为什么说人家不是好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生死攸关了还不能良心发现一下吗,还这样苛苦人家?!”那军官一边说,一边匆匆向着渭河北岸走去。他身后是一群扛着长枪的军人。

无奈何,西门等人只好退到一边祷告。主指示他们:“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然而,前面走不通,怎么办呢?忽然,那些军人勇敢的态度提醒了他们的心。西门心里想:他们的军长必是叫他们“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现在万军之耶和华也叫我们“只许前进,不许后退”,我们岂不更当遵从到底吗?但向前走,走不通;向后退,又有主的话拦阻,他们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当主的旨意仍未显明时,他们就静下心来,坐在岸边,等待主旨意的显明。对岸仍是炮声隆隆,炮烟一堆堆涌起,炮声和机关枪声不绝于耳。那古老的土城伏在斜阳里,好像在哀叹;那几座高耸的洋楼从众树丛中探出头来,好像在恐惧地颤抖。

从前,在电影里只当作战地风光来欣赏的战斗场面,现在却活生生地摆在他们眼前。忧伤地看着这一幕,虽没有一点惧怕,但想到一个个无辜的、年轻的生命正倒在血泊中,心里不断呼求着主的名字。

后来,圣灵引导他们转变方向,仍是“前进”,而不是折返原路“后退”。他们一边祷告,一边向南面的一条小路走去,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当他们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头发问时,实在是又饥又乏,每挪动一下脚步都非常困难了,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就近向坐在路边的老人打听,才知道这里是文家村。西门又问老人村里有没有信主的,老人抬手一指:“那家就是。”

感谢主!这里真有弟兄姊妹!于是他们按老人所指的方向走去。恰好,那家的大门口正端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象是在看热闹。中年男子眼前,是一片混乱景象:军人、马匹、车辆混迹一处。

“这一家是信耶稣的吗?”西门问他。

中年男子一下站了起来:“是,我就是信耶稣的。”他希奇地看着他们四个人,从头顶看到脚下,不停打量他们:“有……什么事吗?”他微笑着,又像有点迟疑地问。

西门告诉这个人他们的来历,又说想要找个休息的地方,他听后,立刻把他们的包裹接过去,请他们进入门内。他把东西放下,转身便到后门口喊道:“来客啦!出来接待呀!”又十分欢喜地跑过来,把西门他们请进他自己的房间。他笑嘻嘻地:“嘿嘿!我以为你们是解放军呢?”

咸阳战场的炮声、枪声一阵比一阵紧急。那弟兄叫吴润,是这家的主人。傍晚的时候,枪炮更加紧张。他们全家充满恐怖的气氛,慌慌张张地出出进进。吴弟兄从他们身边走过,回过头来,发现他们正在注意他,便苦笑道:“嘿嘿!怕什么?主不许,一件东西也不能丢,枪子儿也决不能落在我们头上。”

入夜,吴弟兄把村内信主的找来几个,大家聚集在一室,一同唱诗祷告,分享主道。咸阳的炮声已停止了,但枪声却增加了,好像旧历除夕子夜时那一阵的爆竹声,响成一片,西门在屋中劝勉他们要专心靠主。

午夜,咸阳上空火光连天,又有蓝色的火焰,拖着尾巴,在空中划着弧线,飞来飞去。

休息了一夜,翌日起床时,西门发现自己的两腿开始疼痛起来。但感谢主,为他预备了一个接待家庭,使他可以安心休息。经过一天的休息后,身体渐渐恢复。但是因为外面枪声、炮声还未停止,他们只能等候在文家村,前进之心甚为焦急。

第二天,有几个解放军走进屋来,问:“这里有地方没有,借我们住住?”吴弟兄说:“这是教会,有许多教友在这里住,没有多余的地方。”解放军还不相信的样子:“啊? ”但一抬头看见墙上贴的福音图画和“基督教堂”四个字,就说:“啊,对不起!”便悄悄地、很有礼貌地走出去。

这位吴弟兄真有爱主的心。当西门他们寻不到枕头之地时,他愿意接待,使他们很得安慰。他接待他们如同接待主(太 25:34-40)。这一家人是蒙福的,相信主在天上会记念他们所作的。

这是他们从南京出发后,享受到时间最充裕的休息,他们为此感恩,知道主成全祂儿女的需要!

他们在文家村已经等候了几天,前路仍不通,不知何日能走出这条战线。国民党的飞机不时飞来,投几个炸弹就跑了。很想急急前行的西门,却不时地受到拦阻。自出南京,越来越发现肉体未死,心灵就不得释放。他们有感动第二天走,虽然战争还未停止,但他们必须往前走,死也要往前走。

为我的主 死也甘心

6 月 20 日,他们顺从主的引导,出文家村,过渭水。据西门的意思,本想走正路,走直路,从咸阳城内经过,一直走出咸阳的西大门;但三位姊妹都说要从咸阳城外西南城角绕过去,西门便顺从了她们。当绕过城角爬过战壕时,远远的城墙上有哨兵发现了他们,并高声呼喊:“不许过,退回去!”西门说:“叫我们过去吧!”但城墙上那个人说:“不行!不回去,我要开枪啦!”他真的举起枪来。

西门他们只好退到城内,找到一间协同会教会。这是一间沉闷的教会,这里的人向他们散布恐怖的气氛:“往西去,没有一个人能过去,昨天就有一个人要过去,叫人家抓住给枪毙了。”

四个人坐下来,检讨当日失败的原因,发现他们是因看环境,未顺从圣灵的引导,又无坚定的信心,故而失败,未能前进。为了不至重蹈覆辙,第二天早晨天未明,西门就先起来到屋角去祷告,不久三位姊妹也起来了,便一同把自己交托在主的手中,靠主放胆前进。

现在,他们正走在穿城而过的直路上,刚到大西门,忽然,许多军人手持刀枪把他们围起来,他们顿时处于寒光闪闪的威逼之下。他们坦然站在由军人组成的人墙中,低头向天上的父默祷,求神的旨意在这样的环境下得以成就。那些军人不住地威吓:“回去!回去!回去……”西门四人如一人,自始至终,脚就像钉在地上一样,在军人的唬喝声中纹丝不动。

感谢主,垂听了他们的祷告,成全了他们所信的。这时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拿着西门给他们看的行路证明书,就是西安教会长老给他们写的那一张,向西门说:“如果我们放你们过去,前面还有好几道防线,你们还是过不去,你们不怕死吗?”

沐灵立刻抬起头来说:“不怕!为我的主,死也甘心!”西门也说:“若怕死,就不能从南京走到这里来。”

他似乎讥诮地说:“我真佩服你们的精神,实在伟大!”

“其实这精神不是从我们来的,是我们所信的主给我们的,祂既为我们流了血,我们也愿为祂流血!”沐灵说。

“迷信!” 他们不作声。 “前面有地雷,你们不怕死吗!” “我们预备为主舍命!”沐灵说。“不怕!”另外三人也应声说。

他沉吟一下,又看看他们的行路证明书,轻轻地说:“去吧!把行路证明书交给我。”

他们得了释放,挺身前进,心中欢欢喜喜感谢主恩。这城门是任何也不能通过的,主却奇妙地转动了那人的心,叫他们过来了。

这时,听到后边有人狠狠地说:“不怕死的脑袋!”又有人说:“上边的命令不是什么人也不许过吗?”

他们匆匆地从重重垒垒的障碍物中盘旋绕过,惟恐后面的人把他们追回去。这阻碍物是用铁蒺藜做成的。他们走上旷野大道,静悄悄无一人踪,肃杀之气凛然袭来,宛如踏入阴间之门,似乎周围有无数无形的仇敌在窥视他们。他们默默无声,疾步前行,心被这死亡一般沉重的空气所压迫,紧紧收缩着。他们一面疾行,一面恳切地祷告,求万军之耶和华用祂恩泽的翅膀遮盖他们。

重重堡垒 考验信心

西门他们行不数里,便遥见前面地平线上微微凸起几个低小的土堆,待走到近处时,才看出是堡垒。其中一个堡垒上站着一个军人。再往前走,看见他手中捧着枪,正在向他们凶恶地凝视。西门立刻垂下头来恳祷全能的主,他心里想:说不定他会开枪射我们的!他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毛发悚然。但他们四人仍然垂着头,硬着头皮,向这人的方向前进。

再抬起头来时,那堡垒和士兵已在他们的身后了。西门的心禁止不住高呼:“哈利路亚!”心也放松下来。

走不多远,前面又有一个堡垒。远远地望见有障碍物阻塞了道路,又有许多人弯着腰,低着头,跑来跑去,不知在忙些什么。忽然一个人远远地喊:

“作什么的?” “老百姓!”西门回应。 “退回去,不许走!”

他们四个人一声不响继续前行。及至近前,“叫你们回去,你们怎么不回去?”一个士兵强硬地说,“你们不怕死吗?”

西门向主默祷,便和沐灵一同趋前应答。“先生!我们是基督教传道的,要往兴平去。这里也没有我们的家,你叫我们回到哪里去呢?请你叫我们过去吧!”

西门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啊!你们是作什么的?”他说。

“是基督教传道的。” “基督教?”他好像不明白什么是基督教。 “就是耶稣教。” “啊,你们是教门儿啊!”他好像恍然大悟。

“不!我们不是教门儿。”西门对他解释,“基督教不是教门儿。一般人所谓‘教门’,乃是一种有利益企图的异端邪说,含着精神麻醉,含着迷惑群众思想观念的一个名词,这种败坏观念的名词,不能用到基督教身上。基督教是合乎科学的信仰,是拯救人类、服务社会,带领人群走向光明,是普遍的、全世界的正统宗教。”

他好像对西门所说的话莫明其妙,不能领会,但也无言以对。忽然,在他身后有一个青年人说:

“基督教是帝国主义。”

“基督教是一种宗教,帝国主义是一种主义,绝不能混为一谈。”西门说。

“基督教是帝国主义的走狗,是买办阶级呀!”

“这更不对了,基督教是‘宗教’,‘帝国主义的走狗’、‘买办阶级’乃是一种‘人’;‘宗教’和‘人’是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基督教里是有‘有名无实’的信徒,甚至也可能有‘走狗’、‘买办’这一类的人,但人不能代表宗教信仰。苏联的共产党也有许多基督教会,难道你能说他们的基督教就是‘帝国主义的走狗’、‘买办阶级’吗?”

他们听见这些话,陷入沉默之中,半晌没有人搭腔。远远从战壕那边走来一个人。一个士兵指着那人向西门说:“他来了,他是指导员,你对他说吧,他也许能叫你过去!”西门看他们的面孔,没有了起初敌视的眼光,好像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

那指导员和他们谈了许多话,最后他说:“你们也是为人民服务,我们也是为人民服务,不过现在是战时,这里又是封锁线,所以不能叫你们过去。”

“因为我们的情形特殊,况且已经走到这里,只要走几步,就过去了。”西门对他说,他还在争取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不行!”他们遭到坚决的阻止。

西门和那人讲了一两个小时,也是“不行”。无奈,他们只好退回来。

他们退回来,并不是想要回去,乃是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同心祷告。到了一处低小的土岗下面,他们坐下。向四面看看,见远远的地方错错落落地有一堆堆的堡垒,并且有步哨在堡垒上立着,影影绰绰的人与枪,在远处或动或不动,他们的视线能达到西门他们所在的地方,步枪的射程也能达到他们那里。可是他们不敢再往别处去,因为四面都有堡垒,似乎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就只好坐在原处,同心祈求:“主啊,愿你的旨意成全!”

神使他们四人“一心”,如同“一人”,又赐他们“坚定的信”,叫他们毫不灰心,因此他们知道,主必引领他们脱离网罗。

天使引路 走出战线

因着信,在西门一行的眼中,没有冲不出去的重围!

他们安然吃过干粮,圣灵忽然引导他们离开这里,越过马路,从旷野向北走去。走过一个土岗,发现前面有一个堡垒挡住了去路,他们便躲开,折转方向,继续前进。

一时间,他们好像笼中的鸟,撞来撞去也撞不出这铁一般的封锁线。最后,他们来到一条水沟旁,正想要跨沟的时候,忽然在远处有一个兵扛着枪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叫:“喂,站下!站下!站下!”他们就站住。

他一面喘着气,一面凶凶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信耶稣的。”西门说。“你们要作什么?”西门指着前面山下的村落,说:“到那里去。”“不行,不许过!这里是封锁线,什么人也不许过。回去!”

他们再三央求他,让他们过去。但他说:“你们要到敌人那里去,你们不是好人!”

“我们是信耶稣的,是好人哪。”沐灵说。 “好人也不许过!这是上边的命令。”

“那么,我们在这里等着,睡在野地上,等三天五天、七天十天都成,直等到你们的命令解除的时候。”

“胡说!胡说!回去!回去!”他说着,举起枪来向着他们冲上一步:“不怕死吗?”

三位姊妹低下头默默祷告,一动也不动。

那个兵看着她们,十分不耐烦地说:“讨厌!叫你们回去,不回去,我可要不客气了。”

她们三人仍然纹丝不动,只低着头默祷。

他大声叱呵:“回去!回去!回去!”并且他的语尾带着不堪入耳的污秽话。

她们仍然低头祷告,一动也不动。

这时,西门看见她们里面那一个宝贝——就是坚定不移的信,纵然死,也不能移动的信。

这反覆出现的困境险情,是他们万里征途上对“山穷水尽”的一再体验,每当从人的角度感到完全“无路”可走的时候,神让他们经历了祂随时的同在,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是藉着这些艰难的处境,神引导他们的生命得以进深、长进。

这一次,也是在走无可走的重重困境中,神用“引路天使”的异象帮助他们脱离困境。当他们的放行要求又一次被拒绝后,只有一再祷告。

忽然,在西门眼帘中映入三个穿白衣的人,在远远的地方匆匆走向西去。于是西门默默向主祷告说:“主啊!如果那里是你给开的路,求你引导我们过去!”

西门转身对三位姊妹说:“我们走吧!回去吧!”

于是他们走向那三个穿白衣的人走过的地方。这是旷野,没有路。在他们的左右,约在步枪的射程以内,都有堡垒,有兵守立;又有许多兵士在建筑防御工事,砍伐树木。

西门一行四人走到了一片割过的麦地,远近都看不见人烟。他们四人就在那片麦地上跪下来祷告,求主指示、带领他们走过去。在战争期间,人们将这没有人的地方叫“真空地带”,这是在两个军队中间的无人之处,也是交界的地方。祷告后,他们在一起交通,四人同有一感,就是要穿过去。他们四个人分作四队,第一队是西门走在最前面,跟着的是雪华,她比较软弱,另外则是爱华,她的信心刚强一点,她在第三队,最后是沐灵,在后边护卫。

编排好后,西门交待说:“如果走在最前边的我被人发现,他们会开枪,如果我没有倒下,你们就要跟在后边;如果倒下,你们就要注意,要好好祷告。”

往前走时,西门心里没有把握,一直祷告求主保守、带领他过去。

忽而,子弹从他们上面擦头而过。心在跳,血在沸,神经绷紧了!他们紧紧倚靠主,默默无声,向前直行,并不回头。

一条敞开的路,为他们开了。 前进,前进,复前进……。 “耶和华的使者,在敬畏祂的人四围安营,搭救他们。”(诗 34:7)

靠着信,有了以上这些生死线上惊心动魄的经历,西门后来才会有灵感写下《髑髅地今犹寒》这首雄壮激昂的诗歌:

髑髅地今犹寒,每瞻望泪不干;
多人都愿享逸甘,为主舍命有谁愿?
来!举起爱的火焰;进!不怕火的熬炼。
十架道路不畏难,忠贞至死决不回头看。
亚伯血几千年,到今日犹发言;
更有多少义人血,都在祭坛上浇奠。
听!他们义的吶喊;看!一片血的火焰。
羔羊血路长漫漫,我们走在一条生命线。
秦国路多艰难,越前进越辛酸;
走到死路密云暗,撒但迫得命将断。
冲!冲破千里磨炼;死!不改铁的贞坚。
前进道路不畏难,我们走在十架第一线。
你知否主心酸,日复日年复年?
遍地庄稼谁收敛?十字苦架谁肯担?
命,到了危险关键;路,到了流血阶段。
向前!十架道路向前展,我们准备流血莫迟延。

感谢主!在神的带领下,他们终于冲出了铁一般的防线,直抵兴平。他们已筋疲力尽,再不能往前走了。进了教会,放下背上沉重的包裹,眼中流出感恩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