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我想要回家
二零零三年一月底,正是农历小年夜那天下午,七十多岁的胡姐妹拿了烧好的菜送去给王颂灵,门铃按了好久,王颂灵慢慢地出来开了门,面容十分憔悴、十分软弱。进屋后王颂灵坐在床沿,头直垂到膝盖处,说不出话来。胡姐妹仔细一看,只见王颂灵头上布满汗珠,双手发颤。胡姐妹又急又痛,立刻跪倒在旁边,淌着泪呼叫:“主耶稣啊!求你救救王姑姑啊!”过了一会儿王颂灵的疼痛平息了,气也缓过来了。王颂灵嘱咐胡姐妹不要告诉弟兄姐妹,因为正值过年,大家都很忙的。但是胡姐妹忍不住告诉了几位姐妹,熟悉王颂灵的弟兄姐妹都知道,王颂灵素来不肯麻烦人,想要帮她做些事总被她婉言谢绝。王颂灵多年以来早就凭信心将身体交托给主,正如她写信给一位主内小辈说“早已将性命置之度外,只求行完自己的路程。”
弟兄姐妹很惦记她的健康,只有互相转告,迫切为她代求。
到了二零零三年三月,王颂灵的肠病发得厉害,吃下去一点点食物便要不停地泻,半个小时就要上一次厕所,夜里也是如此。因此她睡觉便不脱衣服,和衣而躺。这一年的冬寒又是奇冷,不得已,王颂灵在厕所里安插了一只小小的电暖器。有时病情却又相反,吃下食物后几天便秘,肚子涨得硬硬的。王颂灵原来就吃得少,这一来更不敢吃东西了。在这反复无常的病痛折磨下,王颂灵说她在学习新的功课:“从心底里不烦躁,服在主的手下,不发怨言。”
那时她有一位大学里的好友,寄了一张用毛笔写的经文来:“鼎为炼银,炉为炼金,惟有耶和华熬炼人心。”王颂灵看了很喜欢,觉得正对着自己现状有帮助,就压在书桌玻璃底下。
二零零三年五月,几位姐妹同去看望王颂灵,这几位都是向王颂灵学道的学生。王颂灵平静地对她们说:“我想要回家了。”姐妹们默然无言,脸上都露出难过不舍的样子。王颂灵微笑着说:“过去在青海劳改时,那么苦的日子,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回天家。现在我的心情好象是从前在读书时,住在学校里,到快要放暑假时想要回家的感觉一样。”
二零零三年五月底,在广东有一位与王颂灵相识半个世纪多的姐妹,收到了王颂灵写给她的一封信,也是她收到的最后一封王颂灵的信。
王颂灵在神面前的谦卑在信中流露出来:“……年来各种旧日的慢性病,过去的劳损伤痛之类逐渐一一发作。年青时觉得还不困难的,现在年老或心力不足,甚感力不从心。这还不仅是外体的病痛问题,而是心灵当经的试炼,认识人的实质,自己内在的实况。若仅活在主格外赐给的平安、安宁中,自己难以省察得到,甚至渐渐放松、后退。如今主教诲、训戒,我从心灵深处被主鉴察。要认罪、当悔改,主向七个教会的使者岂不是如此召唤!……
需要爱心的代祷……”
到二零零三年六月,大家看出王颂灵的健康每况愈下,人很消瘦,双腿双脚却都肿胀。有次她的学生去,王颂灵高兴地告诉她:“我楼下那个小摊贩处,进了一些山东做的布鞋,其中竟有一双40码的,我可以穿得下,这是两个礼拜来,我头一回可以穿上鞋。”
那些日子,王颂灵的祷告垫子一直放在床前,没有人去的时候,她抓紧生命最后一段时间祷告、再祷告。
王颂灵一生俭朴,但对人十分关爱,在施舍时从不愿别人知道,只有当领受的人事后说出来,别人才得知。那一段日子里,只见她不断将衣物用品请人取去转送贫苦的人。姐妹们担心她以后或许要用,迟疑着不肯拿时,王颂灵一反常态,着急地催:“快拿去快拿去。”
那时,王颂灵特别会回忆童年岁月中的一些事,半个多世纪的往事仿佛就在她眼前,她对主耶稣救赎她、拣选她、保守她的恩典充满了铭心刻骨的感激和喜乐。讲到童年往事时的表情,王颂灵犹如孩童一般的单纯可爱。
回想到在青海三十一年的生活时,王颂灵神色凝重,她语调深沉地说:“在那里,有好多弟兄我们都不知道的,在那里为主的见证摆上性命。”她说有一位关押在男监的弟兄[9],为着吃饭时持守谢饭祷告,而不准吃饭,结果饿死了,当干部叫人在荒原上去埋葬他的尸身时,埋葬的人草草了事,埋得很浅。结果隔了好长一段日子,这埋葬的人看见这弟兄露在沙土上的脸面竟如生前一般,也没给狼吃了,结果这个埋葬的人后来信了耶稣。
王颂灵一直惦记着青海那边的教会,有人告诉她,在西宁有一位她熟识的裁缝姐妹,曾蒙过主特别的恩典:从一字不识到能读圣经。现今竟被“东方闪电”迷惑了去,许多人去劝也劝不醒。王颂灵是既诧异又挂念,但在祷告时王颂灵仍满有信心:“深信保守我们到底的主必将一切被掳的领回。”
对现今的世代,王颂灵说恰如《但以理书》上的预言:“必有多人来往奔跑,知识就必增长。”她说:“现在的人往来奔跑得多厉害啊!讲道的知识也比我们年青时多,但要注意追求主自己的生命啊,恩赐是要过去的,但生命是存到永恒的啊。”(参太7:14
)
她知道一些带领聚会的弟兄姐妹十分忙碌,就劝勉大家:“要注意内室的与主亲近交往,不要只顾忙外面。”[10]
二零零三年六月底,王颂灵的大弟弟、大弟媳从北京专程来看她,带来了兄、姐、小弟三家的问候。王颂灵对手足的灵魂得救负担很沉重,平时一直为此祷告不息。王颂灵对她的一位学生回忆起自己大哥年轻时单纯爱主的见证。那时王颂灵的大哥是位年青医生,当遇到危急病人时,他不顾一切地在诊疗室里跪下为病人祷告。王颂灵说:“我知道我大哥心里是有主的。”
七月初,王颂灵已十分虚弱了,嘴唇干枯,说话时气息很急,声音很轻,她轻声地对一位学生说:“我们的一生好象一滴水一样,若滴落在地上,一下子便干了,没有了。但蒙主拣选后,我们这一滴水便流入了主的大海中,这一滴水在大海被包裹了,永不会失落,更何况这平凡的一滴水竟被主变成了一颗钻石。”
那次,王颂灵环顾着室内桌上橱顶上摆放着各种的营养药品、水果、点心等食品,轻声又动情地说:“主真是用他的大爱厚厚地包裹着我啊!”
在自己病重之际,王颂灵仍关怀着青年同工,有一位青年弟兄刚开好脑瘤,那一位去探望她的学生也开过肾癌,王颂灵对她说:“主需要有肯在内室中付上代祷的人,如果我们的身体不能作外面的事工时,我们要留心主的旨意是否要我们作一个在内室中代祷的人。”临别时王颂灵对学生说:“圣经上都说人对身体要保养顾惜的,(弗5:29
),你要注意啊,我在这方面做得太不够了,也受了亏损啊。”
七月十七日晚上七点多,一对老年传道人夫妇受圣灵感动,从上海的浦西赶到浦东去探望王颂灵,他们是同龄人,也是同年代的同工,见面时王颂灵躺在床上两天了,三位同工依次在主前祷告,临别时老姐妹与王颂灵把手道别,返家后发觉手指上原来长着的一只疣竟没有了,原来凸起的部位平整光滑,一点痕迹也没有。老姐妹对人说:“神借着王姐行的最后一个神迹是医治了我手上长了多时的疣。”
七月十八日,住在上海最西端的林姐,她早上起身读经时,听见心里面有声音说:“云彩来接。”
她立时明白王颂灵要回天家了。她急忙去约另一位姐妹,在那姐妹处耽误了时间,等赶到浦东王颂灵处,王颂灵已经被主接走了。
七月十九日王颂灵的同工杨培滋弟兄主持了“与王颂灵姐妹的暂别会”,杨弟兄用诗歌、经文劝勉安慰大家,王颂灵安详躺卧在美丽、洁白、芳香的百合花瓣之中。
杨培滋弟兄说:“王姐一生很爱主,也很爱人。我们纪念她就是要学习她的爱主和爱人。”
王颂灵爱主,她以金子般的信心,绝对地跟随主,在狂风暴雨之中她不计代价,定意遵照真理来行事为人。她象雅歌中的佳偶,用她项上的一条金链夺得了良人的心。王颂灵爱人,她不仅深爱与她同一心志、同一脚踪的弟兄姐妹,她也怜爱软弱的肢体,她不愿主的见证受亏损,也不愿弟兄姐妹灵里受亏损,她肯当面规劝提醒、并付上暗中的代祷。
在物质上,她记住外婆的榜样:将好的送给别人。甚至在青海劳改时,生活用品极其缺乏时,她见别人没有肥皂,肯将自己的送人。当她瘫痪躺卧在地上时,见一个难友只有一条被子,很冷,王颂灵将自己一条毯子用竹竿挑过去,送给那一位难友……,以致同监难友中有人说:“就冲着王颂灵这个人,我也肯信她的耶稣。”
晚年在上海,神给她的预备丰富了,她益发的赒济人、帮助人,生病的人、贫苦的人、遭难的人、孤儿寡妇……
有一个家庭,从湖南长沙来到浙江宁波探亲旅游,一次上山采食野蘑菇后,丈夫小儿不幸中毒死亡,留下妻子偕大儿媳。大儿肾脏受毒后在上海中山医院抢救,大儿媳刚生好婴儿,有人去医院传了福音给他们,王颂灵得知后便请大家为这不幸的一家代祷。当王颂灵去世的消息报给这家的妻子时,她顿时在电话中哭出来了:“我怎么来报答王姐啊,她帮助我们三千元钱我原本要送去还她的啊……”
王颂灵一生以行为和诚实来爱人,且作在暗中。(参约壹3:18;太6:3-4
)
在暂别会上,弟兄姐妹淌着一串串的泪水,真是舍不得王颂灵离开啊,然而使大家内心得的安慰是:王颂灵朝见她一生最亲爱的朋友、最心爱的良人、最亲密的伴侣——救主耶稣基督去了。
[9] 曾听见有弟兄告诉我,他名叫王天经。
[10] 这话极为重要,大陆教会在半个多世纪的烈火试炼中发光的都是时时倚靠主,不住祷告的圣徒(
诗62:8;帖前5:16-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