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百炼的精金

  一九五零年六月,在荆紫关的中国教会领袖请我到他们那里去。因为荆紫关的地理位置相当特殊(位于三省的交界),我必须向商县的政府官员申请一张特别通行证。路过龙驹寨的时候,一位姐妹劝我不要再往前走,恐怕在荆紫关我会遭遇危险的事。但我心里异常迫切,因为那里的弟兄姐妹正在等待着我。虽然我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事,或许是患难,或许是捆锁,我立志要学保罗,不以性命为念,也不看为宝贵,只要行完我的路程,成就我从主耶稣所领受的职事,证明神恩惠的福音。

  到了荆紫关,大约有四百多弟兄姐妹早已齐集在福音堂举行祷告会。讲道的时候,我引用先知但以理被大利鸟王扔在狮子坑中这段记载,说明神的儿女也有被恶势力危害的可能性。我也引用了以赛亚书五章二十节:“祸哉那些称恶为善,称善为恶,以暗为光,以光为暗,以苦为甜,以甜为苦的人”作为总结。与会的弟兄姐妹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表示明白我引用这节经文的意思。

  次日上午,有公安局的工作人员来找我,要我马上往河南淅川县去接受盘问,因为他们怀疑我是英国特务。事缘多年前荆紫关一位英国内地会宣教士的女儿和我的模样极相似,当地老百姓看见我,以为英国宣教士的女儿回来了,但我通行证上却证明是挪威宣教士,误会由此而起,我一样东西也没有带走。从荆紫关往淅川要走百多里路。一路上,两位士兵一前一后押着我走。我心里难过极了。我想到主耶稣呼召我到中国传福音,帮助信徒,是要荣耀他的名。但现在我这仆人竞像土匪一样被押往淅川,实在太羞辱主。幸好主用圣经上的话提醒我:“我们晓得万事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我也记起在西坪坐牢的经历,明白主耶稣有他做事的方法和时间。渐渐地,我的心平静下来,喜乐代替了忧伤,微笑代替了饮泣。押送我的两位士兵也留意到我的改变。我们三人由一字形的行列变成肩并肩,并且互相交谈起来。漫长的路程很快就走完了。

  到了河南淅川,我被带往一间房间去,外面有人日夜看守。我请求狱卒给我一本圣经,很快他们送来一本,还问我要吃什么。当我知道必须自己付钱买东西吃的时候,实在觉得非常滑稽,因为押送我来淅川的士兵不许我带一分钱,我怎能有钱买东西吃呢?但主早已为我预备了每一天的饮食。我被扣押在淅川期间,每天三次,当地的弟兄姐妹送来食物,养活我。

  在扣留期间,我读了圣经新约腓力比书。使徒保罗说:“你们要喜乐,我再说,你们要喜乐”。我亲身体会保罗的经历——坐牢并不痛苦,也不羞辱。为了耶稣,为了福音而坐牢,是荣耀快乐的事。我想到自己可以和历史上许多信徒一同享有这福气,禁不住唱诗赞美主。整整一个礼拜,虽然我被关在幽暗、潮湿的牢房里,我却享有基督里的自由;虽然我身旁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有,但因为相信耶稣是主,我得着在他里面一切的丰盛。

  一天,我被带往办公室,去接受盘问。几位干部轮流审问我,并且用尽各种方法,要我承认我是间谍。每一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派我到中国来的是神,不是人!”

  一个礼拜过去后,淅川教会里有两位长老来公安局,表示曾经与商县地方政府联络,清楚我是挪威来的宣教士,不是哪一个国家的特务。两位弟兄愿意担保我出去,为我的行为负全部的责任。他们为了主的缘故,完全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翌日,我获释离开牢房。一到外面,看见许多素未谋面的弟兄姐妹正焦急地等待着。这地方的宣教士早已离开了,所以他们渴望我可以留下,但我被警告不能在那里讲道。在当地的礼拜堂里,我和这群新相识的弟兄姐妹一同同心祷告。他们又接待我往一个肢体的家中用膳,为我洗脚,替我梳理头发,告诉我主耶稣怎样在他们当中行了许多神迹奇事,叫瞎子看见、哑巴说话、死人复活、病人得医治。虽然我没有享受什么丰富的食物,但在基督耶稣里的爱,滋润我的心田,让我得着饱足和喜乐。

  离开淅川的时候,二百多位弟兄姐妹送我到城外去,一位老伯伯看见我脚上长满了袍,就把自己的拐杖送给我,弟兄姐妹争着把自己的草帽让给我戴,恐怕我因酷热而中暑。姐妹们忙着把梨子塞在我衣袋里,让我在路上可以解渴……我满载着弟兄姐妹的爱,走向荆紫关。在荆紫关休息了一天,我就回龙驹寨去。

  回到龙驹寨后,我患了回归热,发高烧,大病了一场。在河南淅川牢房里有许多跳蚤,咬得我浑身上下红肿不堪,加上长期来的劳累,我终于不支倒下了!张婆日日夜夜陪伴我,为我祷告,弟兄姐妹轮班来看顾我,喂我吃东西。我在医疗工作上的一位得力助手平安弟兄替我进行静脉注射,银姐站在旁边,看见平安弟兄找不到静脉,看见我脸上痛苦的神情,急得直喊:“张婆快来,快来!”张婆一到,跪在床边为我祷告,十分钟后,热就退了。在病榻上,我隐约听见不少中国弟兄姐妹为了福音而丧失了生命的消息,也知道主要我离开中国的时候快到了!一九五零年夏天,我回到商县,加紧训练同工,继续牧养羊群的工作。在商县,正如在龙驹寨、山阳县、荆紫关等地方一样,福音的散播并没有因逼迫的来到而受阻。过往二千年来教会历史已经证实了一件事:因着逼迫、困苦和患难,教会的杂质被清除,肢体间爱主爱人的心反倒更加兴旺,到这年年底,一切的经费已经用尽了,我也被限制了活动的范围。我知道主要我离开中国的日子越来越近。

  一九五零年圣诞节过后,内地会寄给我一封信,嘱咐我赶快办理申请离境的手续。在等待政府批准期间,我再一次病倒了——气管炎、肺病同时并发。在病床上,许多爱耶稣的小孩子来探望我、安慰我,主也赐我足够的能力,运用这些最后的机会,培育中国教会的接班人,我永不能忘记一个小男孩对我说:“教士阿姨,学校老师要我说没有神,但我知道耶稣在我心里。”我常常为这些孩子在小小年纪为主的名,受许多痛苦令我感动的流下泪来。

  商县有几位官员知道我病情不轻,恐怕我会一病不起,怂恿我往西安去诊治。拖着疲惫的身躯,我离开了商县福音堂,离开了陕西的弟兄姐妹,离开了也许没机会再看见他们——张婆、银姐、凤珍、贾伯……然而我知道在那羔羊的婚筵里,我们一定在快乐中相见。

  到了西安,许多我认识的宣教士已经走了。我再一次填写了申请出境的表格,很快获准离开中国。一九五一年八月,我途经香港回到挪威。

  福音的门已经关闭,但主耶稣并没有离开那些他所爱的人。在中国各地,主仍然在作他要作的工。有一天,当福音的门再开启的时候,我们要看见许多经过熬炼的精金,反射出基督的荣美。

  在那荣耀的日子里,亲爱的弟兄啊,神要擦去我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