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恩雨
到了西安广仁医院,我认识了舒医生和柯医生。他们替诺牧师详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我心里才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因为我实在担心是否能够独自肩负所有的工作。我满心欢喜,以为可以和诺牧师一起回商县去。怎知舒医生对我说:“安妮,你的脸色不太好,我要替你检查一下。”
整个夏天,陕西天气异常炎热。我除了忙着预备考试外,还要照顾病人,教妇女认字。牧师病了以后,工作更加繁忙,实在疲倦。但我一直没有将心里话与弟兄姐妹交通,一方面我恐怕中国弟兄姐妹听不懂我所说的,另一方面我也不能跟师母说,因为她为牧师的病已经够操心的了。所以一听到舒医生对我这么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马上夺眶而出。幸好只是轻微贫血,休息了几天我就回商县去。
回到商县后,读书的时间较在山阳县多了。一九三九年春,我在中国已有半年。按照内地会的规例,我必须考第一次试。考试是非常严格的。诺牧师先要检查我应考的房间,看有没有任何课本或字典。然后他把从内地会寄来的考卷交给我。考卷是封好在一个信封内。开始考试时,诺牧师把我反锁在房间内,不容许任何人进来。考笔试要考六个钟头。每次我必定先祷告,然后才拆开信封应考。考题包罗万有,要默写许多经文,将一段英文圣经翻译成中文,也要将一段中文圣经翻译成英文,另外要将一段中文用罗马拼音法重写。六个钟头后,诺牧师才开锁、扣门进来。我要将答好的考卷放回信封内,封好后立刻寄出。由始至终,诺牧师也不知道考卷的内容。除了笔试外,还有口试,是由教会长老主考。我记得第一次考口试是要背诵诗篇第二十三篇。每次考试以后,我越发喜爱中国文字,可惜没有太多时间深入研究。
三九年十月,诺牧师一家决定前往山东烟台。他们在烟台读书的大女儿患了心脏病,需要开刀,加上牧师和师母从夏天开始,身体一直不太好,实在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这时候,我在中国已有一段日子了,言语、生活方面已逐渐适应,但是诺牧师、师母和两个孩子走后,难免有些孤单的感觉。想不到主已经为我预备了一切。
一九三九年圣诞节前,负责龙驹寨福音堂工作的挪威籍苏教士来探望我。我们一起生活了两天,用了很多时间彼此交通。我把许多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最宝贵的是我可以用挪威话说话。可惜她不能留在商县过圣诞节,因为商县有一位弟兄病了。这两天与苏教士亲密交谈的机会,实在是主给我一份宝贵的圣诞节礼物。
到今天,在中国过这一个圣诞节的情景仍清楚留在我记忆之中。我和一位李弟兄忙碌了好几天。他跑了许多路才找到一棵圣诞树。二十四日下午,我们静悄悄把福音堂布置好,在圣诞树上挂了许多小玩意,全部是李弟兄和我做的。晚上我们点了蜡烛,请弟兄姐妹一同来。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一看见圣诞树,都拍手说:“哈利路呀!赞美耶稣!谢谢耶稣!”我们如同生活在一个快乐的家庭里,一同分享一份莫名的喜悦。
平安夜,弟兄姐妹齐集在福音堂里。我们一同诵读路加福音二章十至十四节:“那天使对他们说,不要惧怕,我报给你们大喜的信息,是关乎万民的;因今天在大卫的城里,为你们生了救主,就是主基督。你们要看见一个婴孩,包着布,卧在马槽里,那就是记号了。忽然有一大队天兵,同那天使赞美神说,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于神,在地上平安归于他所喜悦的人。”我们也唱了许多圣诞歌。欢乐充满了每一个人的心,歌声响遍了商县福音堂。我们喝完茶,吃了柿饼、核桃。就同心祷告赞美主。
午夜,我回到自己的房子里。躺在床上,我好像看见在渺远的挪威,爸爸妈妈和弟妹们彼此手拉手、唱着歌欢度圣诞的情景。我也想到许多在祷告中支持我的弟兄姐妹。这晚,我深深体会到在基督耶稣里的爱能够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把我和远在挪威的家人、朋友紧紧连接起来。这一年圣诞节,我确实较以往失去了不少东西,没有机会品尝妈妈做的蛋糕,也收不到爸爸的礼物,但是在救主耶稣里我实实在在得着满足,一无所缺。
圣诞节早上十一点钟,我们举行了感恩崇拜。聚会完了,我们到监狱去,把一些白馒头送给那里的囚犯。他们的脚都被铁链缚着,非常痛苦。李弟兄就在这黑暗的角落传扬主。他讲道的时候满有圣灵的能力,囚犯都留心听他。我站在他旁边,想起以赛亚书六十一章中一段话:“主耶和华的灵在我身上,因为耶和华用膏膏我,叫我传好信息给谦卑的人,差遣我医好伤心的人,报告被俘的得释放,被囚的出监狱,报告耶和华的恩年,和我们神报仇的日子,安慰一切悲哀的人。”因着主怜悯的心肠,在圣诞节普世同庆的日子,我看见清晨的日光从高天照射入商县的每一间牢房,照亮许多坐在黑暗中死荫里的中国人。
一九四零年春,诺牧师先从烟台回来,师母为了方便照顾孩子,暂留在山东。这时候,中日战事越演越烈,回来的路程困难重重。诺牧师在路上耽延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商县。但主一直帮助他,从烟台带回的许多本圣经和赞美诗都完整无损。诺牧师回来不久,知道山阳县的弟兄姐妹遭受逼迫,决定派我往他们那里。
一九四零年三月,我再往山阳县去。由于太阳很猛,诺牧师嘱咐我要戴一顶草帽和一副太阳眼镜,以免中暑生病。离山阳县还有三十里路时,我听见许多打锣敲鼓的响声。这些声音离我越来越近,嘈吵得很。过了不久,我看见有两个人朝我这边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很粗的木棍。我开始感到他们不怀好意,心里暗暗的求告耶稣。这两个人最后拦着我的去路,喊说:“脱帽子!脱草帽!”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我脱帽子,他们焦急万分,说:“我们在求雨呀!山阳已经两个月没有下过雨了,恐怕今年的收成不够用了!你快快脱帽子,神是见不得草在人的头上,快呀!你不脱帽子神是不会降雨的!”
虽然脱帽子是表示恭敬的意思,但听了他们的解释,我怎么向假神脱帽呢?于是我一面脱下眼镜一面说:“你们不认识真神呀?”这时候他们看见我有蓝色的眼睛,都不说话,因为当地有些菩萨的眼睛也是蓝色的。我见他们不做声,就说:“我认识他呀!他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孩子,是他派我到这里来的。你们回去叫人不要敲锣打鼓,只要同心求天上的真神,他就会降雨给你们。”这两个人听完后,恭恭敬敬向我鞠了一个躬,就走了。不久,那些嘈吵声音就没有了。我心里很高兴,一边哼着赞美诗一边朝山阳县走去。
进了福音堂,我急不可待把这件事告诉冯长老。他一听见我的话,脸色马上变了,不停说:“你这个糊涂的孩子!真是糊涂极了!”原来当地人在求雨的时候,会抓住一个人,问他会不会下雨。倘若这个人的话不应验,就会把他杀掉,所以冯长老很担心,马上请弟兄姐妹道福音堂一起祷告,求主降下甘霖。到了晚上十一点钟,我因为走了一天路,疲倦极了,便先去睡觉。冯长老和许多弟兄姐妹仍然在福音堂里恳切祷告。我刚合上眼,冯长老就来扣门喊醒我:“快起来!来感谢赞美主,下大雨啦!”主实在恩待了我,救了我的命,也恩待了山阳县数以万计靠庄稼养生的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