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请事假前后
(一)计划破碎吗?
我的住房已付了10多年的房租。每月租金虽然不大,但积累起来,这笔数字已很可观。我也不愿大姐每月负担我的租金,所以到上海安排一下家务是有必要的。
按照当时农场的制度,只有那些有直系亲属的人才可以请假回去探亲。我没有直系亲属,只能请事假。然而请事假,又必须得到队部开会讨论,各队长同意以后,才能决定。所以在人看来,我的余生只能在农场里度过。
当我被批准为“残老人员”时,管教队长对我说:“你劳动不了的时候,可以由国家来养你。”
我就回答道:“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呢?信任是双方面的事。你们要我信任你们,而你们却不信任我,这是不行的。我要回去,你们为什么不肯放呢?”她听了这话,竟无言可答。后来我又告诉她:“我要回去将房子安排一下,还有一架钢琴也应该处理。经过了这许多年,钢琴里面的呢绒可能被虫蛀坏了。”
由于外甥女忠慈的小儿子需要有人照顾,需要有住的房间。我的二姐曾到房管所去更换我住屋的户名,但是房管所的办事人员不同意。他们对她说,产权是属于我的。虽然这么一间小屋,一共约10平方米的面积,神却特意为我保留着。
1974年11月14日傍晚,我收工回生活室时,有人告诉我队部叫我去;也有人提到队部准许我请“事假”回去了。我那天晚上的喜乐,就如囚在笼里的鸟儿获得自由一般,许多场员[注1]也为我欢喜。到了队长办公室,果然队部批准我15天事假(连路程假在内)。垂听祷告的主,终于使队长准我请假回去──这只人眼所看不见的恩手,将我这根被压下去、无法自救的茶枝,从泥土中拉出来了。
离开家已有10余年,人情和环境已起了很大的变化,但是这位信实的主仍然没有改变。
在监狱里常有偷窃的事──好的棉絮被拿了出去,归还时已换了破旧的。还有人偷了别人的东西,还哭诉说别人冤枉了她。这样的事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谁知在农场里,偷窃的事比在监狱更多!
然而这次我探亲回沪,神却为我预备了一位老实忠诚的农民,自愿替我背了许多东西,替我看守东西,又替我购买船票等。轮船到达上海时,她又将东西替我背到电车上,替我将东西很仔细地缚好,使我在下车时可以很方便地背到大姐家里。在我的旅途上,能有这样一位可靠的同伴,实在是凤毛麟角。
我一到大姐家,大姐、二姐看见我时,都高兴得落下了眼泪。特别是失而复得的外甥女,她一面流泪,一面对我承认自己所犯的罪;又承认她在我被捕后,在单位里将我对她严格的管教,认为是于她有损的罪。正好我到的那天,神使她读到《诗篇》102篇20节的话:“要垂听被囚之人的叹息,要释放将要死的人。”她从神那里所得的话,也鼓励了我。
回家那一天,最使我高兴的是吃到了多年未曾吃的灵粮──圣经。那天看到《创世记》十七章1节的话:“耶和华向亚伯拉罕显现,对他说:‘我是全能的神,你当在我面前作完全人。’”神的话使我这饥饿已久的灵命,得到了新的喂养。我就在神面前祈求,求他赐我恩典和力量,能做他所喜悦的人。
神又使我借到了《谷中清泉》,11月24日的信息是:“神二次、三次向人行这一切的事”(伯33:29)。除了这节经文外,作者又提到了一扇玻璃窗的故事:从前在某城一个天主教堂的玻璃是一幅美丽的图画,举世闻名。想不到有一天刮了强烈的飓风,教堂的窗子被风吹倒了,玻璃被打得粉碎。凡看到的人,没有一个不为这件不幸的事惋惜。这些碎玻璃片只能被丢在一个盒子内,没有人再去欣赏它。一天,忽然来了一位艺术家,向教堂的负责人要了那些碎玻璃去。过了多日,那教堂的会友们收到了一张请帖,请他们去参观艺术展览会。那些会友在展览会里看见许多艺术作品,在作品中特别使他们欣赏的是一扇极其美丽的玻璃窗。他们后来才知道,这正是用他们丢在一边的碎玻璃拼成的。哦!经过了艺术家的技巧,这些无用的碎玻璃片竟被拼成灿烂夺目的图画,可以供游客们欣赏。作者最后提到了耶稣是计划破碎了的人的生命修补者。
我看了这一天的经文与信息以后,使我想到这位主耶稣比世上任何艺术家更有智慧。他按着心中的纯正,牧养跟从他的子民;又用手中的巧妙,引导每个为他破碎自己的人。虽然在某个时期,似乎他们的计划完全破碎,他们的一切都完了;然而到了时候,神的荣耀必会完全显明。
信心迟钝的我,知道了神的应许:神要赐恩,他要工作。可是我还在看环境,还想凭自己的聪明行事。我实在愚蠢到了极点!我又听到在虹口,我住屋的附近,有两人就在我回家前二天因家庭聚会被捕了。我就想到在我阁楼上的许多见证书,全部放在一处,那可能会出事的,而且这些书上还有我的照片和名字。为了避免其他信徒受到亏损,就将见证书的封面和照片全部撕了下来,又将部份见证书作为废纸卖了出去,只保留了一半。这完全是我的亏欠,浪费了神的东西。可怜的我信心太小了!我确是一个不义的管家。那些旧圣经和单本福音书与诗篇等,都存放在一位肢体家里,随时供给需要的人应用。
由于假期只有15天,所以做事非常急促。有一位从前学琴的弟兄和他弟弟为我预备了50元钱,给我购买物品。我的两个姐姐也将父亲用剩的余款全部交给了我;她们都不肯分享父亲的遗款。我从各方面看到了主的恩惠,又看到了自己的小信。虽然如此,满有怜悯慈爱的主依旧没有丢弃我,他也没有照我的罪行报应我。“东离西有多远,他叫我们的过犯离我们也有多远”(诗103:12)。
回家以后,我与外甥女每天同心祷告,后来又写了一张讲到救恩的纸条给大姐夫,因为他的耳朵聋了,听不清楚我的话。我一方面谢谢他为我几年之久走很远的路程送东西到监狱里来;另一方面我告诉他,我在监狱里经常为他祈求,使我在未死之前能看见他,能将福音传给他听。我又告诉他,我希望他能早日相信耶稣是他的救主,灵魂可以得到拯救。那时他已是86岁高龄的老年人了。以前虽曾对他传过道,也对他讲过福音,但是他没有接受。这次他看见了纸条,就笑嘻嘻地回答:“好的,好的。”以后,神又使我看到了其他肢体,在主面前我们有了交通。
现在要说到我的健康了。多日来,神给我的话是:“他一吩咐,便都造成”(诗148:5)。主又说:“我忽然行作,事便成就”(赛48:3)。由于我的身体患了多种疾病,神就藉着应姐妹介绍我到一位爱主的医生那里去治病,他工作的单位在我居住的区域。在去医院的路上,竟然碰到了两位肢体,他们非常爱主,为了主的缘故,也很关心我。其中一位自己虽然也像以利亚在基立溪旁,天天仰望主的预备,但她还是照顾了我。
医治我疾病的医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非常负责,对我的心脏病、肾脏病都给予适当的治疗。他又替我开了假条,使我可以向农场请假。由于病情的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续假,后来又让我去透视,又查出了肺气肿的疾病。大姐也帮我买了咳嗽药物等。由于我的关节炎严重,虽然到医院去针灸了几次,还是不能立即见效。最后经这位医生彻底检查了我的病情以后,又开了一星期的假条。这样连续地请假,连同原来的假期,共请了50天。
农场队长看见我请这么长久的假,就不放心,派人赶到上海来了解,又到医院去查问病情,叫医生开出证明。他们又到我所在的派出所去查问我的户口,幸而我每次续假都去报户口。他们查不出什么破绽。医生就将我的病情写了一份报告,交给农场的负责人。我有证明请了50天的假,队部却不发一分零用钱给我,也不给我一斤粮票。粮票是每个人的必需品,有粮票才能买到米,否则就没有粮食。那时需要粮票的人很多,粮票不易买到(偶而有人要钱用,将省下的粮票偷偷地高价出售)。
然而垂听乌鸦之雏哀声的神为它们预备了食物,他也照样为我预备了食物他藉着从前在孤儿院的两个学生──X.S.E.和徐戴恩──给了我一些粮票;戴恩还送给我40元人民币。当他交给我40元的时候,我的眼泪几乎流了下来。后来我就将我唯一的一条羊毛毯送给他作为纪念,又将一本钢琴谱送给了S.E.。孤儿院学生N.S.E.又从山东汇来了30元,我就寄给他一些我父亲留下来的皮袄。
我回农场的那天早晨,徐戴恩清早4点钟就到我的住处,替我将一切行李用自行车送到公共汽车站(那时候雇不到交通工具)。车站的人看见了他,还以为他是我亲生的儿子呢!那时他确比亲生儿子还好,因为有许多人的儿女,当父母被判(划)为“反革命”或“坏份子”的时候,他们就划清了界线,断绝了来往。然而戴恩却没有因我戴上了“反革命”的帽子就与我疏远。他将我两件行李搬到汽车站的行李房,替我买了行李票,又将行李送到汽车上。
那天早晨更使我不能忘怀的是一位素不相识的中年客人,他也到车站来送我。他是戴恩的好友,也是同事。他从戴恩那里听说了我的情况,特意买了一袋饼乾来送行。我的一件行李是寄放在他家里,然后从他家里运到车站。因为我的两件大行李戴恩一次不能运走,他只能分两次运去。当我看到这位陌生送客时,心里的激动无法形容。想到有些信主的人,在他们可以得到某种利益时,就很接近你;但在你遇到患难时,就惧怕自己受到损失,甚至会在有关方面捏造一些言语来攻击你。现在竟有这样一位素不相识的客人来送我的行,我怎能无动于衷呢?这不是主的怜恤又是什么呢?这位永不改变的主,为了他自己所应许的话,为了要在我身上成全他的旨意,就在沙漠开出了江河,使干渴的我得到了供应,使我的心灵得到了活力,再可以向前奔跑当跑的路程,再可以为真理打美好的仗。这又是主自己所作的。在世人看来,神在我身上的计划是破碎了;然而经过了全能者的安排,它不是破碎了,而是成全神更美好的旨意,使我信靠他的心越发坚强,灵命越发长进!
(二)患了精神病
这次回家,使我唯一悲伤的事是:看见原来与我生活在一起的黄(L.T.)姐妹患了精神病。她青年时代就与那位新西兰人吴慈教士在贫苦儿童中工作了20年之久。她们的生活非常艰苦,她时常做些副业来维持生活,有时随着吴教士下农村事奉主,翻山越岭将福音善种播撒出去。吴教士被迫回国以后,她的同工就来到了上海。我们二人生活在一起有八、九年之久。我被捕入狱后,她只能一个人单独生活,继续在民办学校任教。她为人诚实,生活朴素,孝敬父亲(母亲早已归天)。由于她教育成绩优越,学生与校长都钦佩她。想不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知识分子都成了“臭老九”;尤其是天主教徒与基督徒,都被控为与反革命有关、与“美帝”有关,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灾祸。政府的目的是要使每个基督徒都放弃信仰;若不放弃,就要受到无穷的折磨,甚至不能与亲友来往。
一个人一直被孤立──比偷窃与淫乱的人更被人憎恶──在这种严酷的压力下,黄姐妹担受不了,而且她平日营养不良,加上思想负担很重,她忍受不住了。她的同胞弟弟又因妻子还未信主,不能帮助姐姐坚心靠主。她一位信耶稣的妹妹住在杭州,不能与她有灵里的交通。当学校的红卫兵将黄姐妹的圣经拿去后,她就不敢祷告,怕人们知道她祷告后更要加重迫害她。她所受的压力是这样重,她又不将一切重担卸给所信的主,以至越压越苦,越苦越怕,结果她患了精神病。
当我从大姐家回到自己的住屋时,就走到她的房内,将几件可以穿用的绸衣服送给了她。我问她自己祷告吗?读经吗?她都不回答。后来,隔壁邻居将她的精神病情况告诉了我,说她时常半夜起来,敲她们的房门,说是电报来了。有时大声谩骂他们,有时她一个人到马路上去高声歌唱,甚至走到派出所叫警察把她捉进去。其实那将黄姐妹病情告诉我的邻居待她很凶,经常欺侮她,她(邻居)的儿子还经常骂她“帮助反革命”(指我)。可惜这少年人后来在腿上生了癌症,不多几日就夭折了。
黄姐妹这样一而再地受到冲击,除了在学校被所有的同事歧视、白眼以外,回到家里又受到邻舍诸般的欺压,她又不从神那里支取力量,结果她患了精神病。疾病发作时,经常一个人站在玻璃窗前指手划脚,嘴里叽咕不停。我见了她这种表现,想与她信主的表姐有些交通,哪知她的表姐不敢见我。我只能请人去见她的表姐,将黄姐妹的情况对她说清楚。她表姐在文化大革命时未曾受到意外冲击,因为她在医院工作,不敢对医院的人见证主;医院里的病人又很多,大家忙于工作,所以精神方面比较宽松。但是她不敢与黄姐妹来往,也不敢通信,所以对她的情况起初完全不知道。她后来知道了,也无能为力。
我被捕时,曾交给黄姐妹一只闹钟;后来她精神病发作时,就将钟打得粉碎;一个洗澡脚盆,她说里面有许多蛇。胡言乱语,令人非常悲伤。撒但曾施用各种方法陷害她:当她感到生存只有苦痛时,曾用剪刀将自己的喉管剪破。幸而神的恩典,她及时被人发觉,即刻被送入医院抢救,结果没有死去。这事发生在文化大革命初期。
我这次见到她,由于我仍旧被称为“反革命”,不方便多与她谈话,免得使她受累。她从学校正式退休后,校方给她“光荣退休”的称号,每月给她劳保工资。不过我总认为,她一个人住在原来的地方很不合宜。在这紧要关头,除了为她祷告,求天父医治拯救以外,还要使她有充足的营养,所以我就将她需要的食品从门外扔了进去。我又交给她表姐一些钱,请她代为购买一些需用食品,经常增加她的营养。以后我又问到了她在杭州的胞妹的地址,就赶紧写了一封信给她,请她将黄姐妹赶快接到杭州去休养,免得她一个人住在上海受邻居与四周的人的欺侮与憎恨。我又怕他们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或农场去,因为在农场里有几个精神失常的精神病患者。
感谢垂听祷告的主,在我回安徽农场的前一天,她的胞妹从杭州来到了上海,将她接回杭州家里,二人住在一起,彼此可以照顾。她的身体就一天天好起来,精神病也逐渐消失了。
从黄姐妹患精神病这一件事上,就知道撒但总是千方百计,叫神的儿女失去依靠主的心,叫信徒用自己的方法解决困难,结果总是失败。唯独依靠、等候耶和华的,必永不羞愧!(赛49:23;诗71:1)
(三)宝贝查不着
在我还未到达农场的前几天,队长就发出一项通知:“凡请假回场之人的行李,一律要受检查。”这样,我在1975年1月2日回场时,还没走到生活室,就被人领到了办公室。队长立刻召集了几名职工,检查我所有的东西。我所带的棉被、衣服、日用品、食物和药品等,都是两个姐姐、外甥女以及肢体们凭爱心赠送的。农场职工们花了很长时间,搜来搜去,除了一封信以外,查不出所要查的圣经。神早已使我知道她们要搜查我的圣经,所以我回农场前,就将平日用的那本串珠圣经交给另一位姐妹研用。
那么,我是否一本书也没有带去呢?不,我带了一本《使徒行传》、一本《诗篇》和一本慕.安德烈所着的《The Secret of Power From On High》(《来自上面能力的秘诀》)。这三本书是否被查到了呢?没有。这完全是神的保守。我将它们藏在身上,没有被他们发觉。
现在又要说到那封信了──那是一位爱主的姐妹写来的,信封上写了我外甥女的名字;内容提到她(姐妹)从我小房间里拿去了一些属灵书籍,信的末后勉励的话是“爱主更深”。当时撒但使我为了这位写信的姐妹和外甥女着急得很。我的东西全部由外甥女整理装箱,这封信怎么会混在我的东西里,我完全不清楚。
我在农场收发的信件都要被查阅,然而这位行事奇妙的主却安排了一切,使我外甥女及时知道了所发生的事。《诗篇》22篇24节说:“他没有藐视憎恶受苦的人,也没有向他掩面。那受苦之人呼吁的时候,他就垂听。”
东西被搜查以后,队长又吩咐场员将我所带的一切东西全部登在黑板报上示众。第二天傍晚,管教队长又叫了我去。由于时间晚了,我看不见回生活室的路,就带了一只电筒放在裤袋里,这样裤袋就鼓起来了。我一走进办公室,队长看见我这鼓囊囊的裤袋,还以为我拿了东西来向她行贿呢!她就问我:“你裤袋里放了什么东西?”我就伸手进去拿出了手电筒,她就无话可说。如果我送些东西给她,我将背上“行贿”的罪名,这就不简单了。
她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只能问我有关医生的事。我告诉她,我原来住在虹口区,这次回去在虹口区看病。队长给我的假条写的是大姐在普陀区的住处。她想方设法要找我的错误,却找不着。后来她就问我:“有人同来吗?”
我告诉她有到宣城去探亲的,是与我同来的。她听到这些都是事实(在我看来,她事先已得到了汇报,知道有人与我一同来到安徽)。
最后她不得不说:“你请假这许多日子,要算一半超假。没有别的缘故,就是因为你有反革命的帽子(仍旧被认为是敌人,反革命的罪名仍然存在),与别人不同。”我听了她一番话,觉得没有必要与她争辩;随她们怎样算我的假期,反正我已休息50天了。
后来指导员在众人集队时(每天早晨出工以前,先要集合在一起听指导员训话)批评我带的东西太多,目的要使所有的人不敢与我亲近。可是那些要想得到一些好处的人,仍然暗暗地来看我。
为了尽量不触犯这些工作人员,第二天1月3日,我就去参加劳动。哪知到月底发零用钱的时候,只给了我1元5角;而一天也不参加劳动的人却能拿到2元零用钱。我劳动一个月缺一天(元旦是假日),所拿到的比不参加劳动的人还少,还说我超假了,甚至有人寄给我几元人民币,也不交给我,也不退回去,竟被拿去了。对于这一切,我默然忍受,一句怨言也没有,因我深知所信的是谁。
使我最高兴的是:我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只有一点点浮肿而已。因为我是残老,可以请病假,我就请了2天病假,也不去争那零用钱了。天父已为我预备了所需用的一切,我何必去计较别人对我不公平呢?
有“帽子”的人买东西必须由小组长代买,自己不能去买。对于这一方面,我也不去争论。
其它各种压迫、约束、欺侮、藐视、议论、攻击、虐待、辱骂、批评等等,我都可以忍受;但是要我不祷告,要我批判自己的信仰,是绝对做不到的。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主,我里面的人(心灵)却不被以上的一切所惹动。
队长和指导员看见这种情形,就叫我调队。2月3日中午,管教队长突然叫我和其他残老人员离开生产队,到另一个分场的残老专政[注2]队去。4日早晨,就有拖拉机替我们搬送行李。到了残老队,把我安置在一个最肮脏的生活室里。床位上面的搁板上──放箱子与旅行袋的地方,挂满了一张张用大字写的毛泽东语录。
到队的第一天夜晚,我在床头前(床头后面是墙)放了一个小便盆(众人用的是两只大木桶),哪知旁边的人竟自言自语直到半夜。这人是有精神病的,又因原来睡在她旁边的人久假不归[我们睡的是集体竹榻(统铺),七、八个人睡在一张竹床上],她一个人舒服惯了,现在多了一个人在她旁边,她感到不舒适。
神让我经过这些苦难和试炼,无非是要我像金子那样经受锻炼,以后还要被这位智慧的匠人锤打,为要作成他所要用的器皿。凡被他锤打的人都是有福的。当我想到这是神的手藉着无神论者来锤打我时,我就默默无声地将我和我的一切,完全交托给这位按公义审判者的手中。
第二天清早,小组长不许我用小便盆了,要用公众的大桶;其中有个妇女是有梅毒的。我只有凭着信心顺服。蒙天父的看顾,使我没有染上疾病,平安地过来了。
有时我也藉着祷告,求神不要使睡在我旁边的人夜里讲话。感谢主,她果然有了改变。国庆节那天,所有不戴帽的人,每人可以分到一斤花生;而戴帽的人,劳动时间比一般人多,却享受不到任何福利。一天晚上睡觉以后,她从帐子外面将一些已经剥好的花生仁塞到我的棉被上。哦,她果然成了我的朋友了!
我刚到残老队时,由于我戴着“反革命”帽子,负责学习的小组长多方刁难我。我仍旧藉着与主亲密的交通,靠着主的能力,存着谦卑温柔的态度,用爱心对待他们每一位。我到残老队后,队部每月只给我2元5角的零用钱,后来这位小组长在学习会上提出:请队长增加我的零用钱。她说我是在室外劳动的,需要买套鞋以及雨衣等物,比室内劳动者花费更大,应该增加到3元。我自己什么都不说,天父却没有使我缺少什么。我认为我应该知足感恩,不必对别人诉苦,也不必埋怨别人,一切的事只要天父知道就足够了。《路加福音》一章68节说:“主以色列的神,是应当称颂的;因他眷顾他的百姓,为他们施行救赎。”《启示录》二十二章12节:“看哪,我必快来。赏罚在我,要照各人所行的报应他。”
来到了残老队,又遇到了我在第六章里所提到的那个有德国血统的混血儿。从德国经常有款项汇给她,她却舍不得使用。我在监狱与她住在一个监房时,她曾告诉我:收到外汇时,有米、油以及副食品和购物票证。我劝她送些给她同胞弟弟,她不情愿。她又告诉我,她有一些贵重的羊毛衣料,自己不能穿。我劝她送给她的弟媳,她也不肯接受我的意见。非但如此,她还在常别人面前毁谤我、暗中欺侮我,在队长面前说我的坏话。想不到我这次到了残老队,看见身强力壮的她已患了心脏病(在市监时她没有患过一天病),被人送医院治疗后,才好了些。她回队后,仍不肯花钱调理自己的身体。她是一般场员,不受别人的监督,可是她仍然胆怯吝啬,只想为自己积攒钱财。在她患病时,她的弟弟和弟媳都不来看访她。
在病中她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为了主的缘故,我就把从上海带来的细面给了她一些。那时她内心受到了责备,就向我道歉,承认自己在市监时对我的亏欠,请我原谅。
料不到一天早晨,她突然发病了。医生到达她的生活室时,她的呼吸已经停止。真可惜!原来她知道救恩,可是活着的时候,一心为物质打算,结果她所积蓄的一切,在灵魂离开身体和物质世界时,什么也不能带去了。她死了以后,家里没有一个人来取她的遗体和遗物。
主耶稣说:“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人还能拿什么换生命呢?”感谢天父,我有主同在,比许多外汇、票证更有价值,比精金更宝贵,比蜂房下滴的蜜更甘甜!(参诗19:10)
注1 “场员”:囚犯刑满后不释放,继续留在农场,叫“场员”。等到恢复公民权,就称为“农场职工”。
注2 “专政”:对被判为“阶级敌人”的强力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