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次被捕

过了一年多的时间，获得人身自由的王明道，逐渐康健，精神也恢复了正常，不再疯疯癫癫了。这时他意识到自己的检讨过了火，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反革命份子。还有一件事，是他忽略的，即他在出监之前，写了一份《立功赎罪计划》，保证出监之后，要带领基督徒会堂，参加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一九五八年四月二十九日，政府以王明道失信为罪名，第二次逮捕了王明道夫妇，将他们监禁在北京草岚子胡同看守所。一九五九年十一月，所有草岚子看守所的监犯都迁到得胜门外的功德林看守所。在枯寂的、不知前景的囚禁日子里，王明道的愁苦是可以想像的。

一九六○年二月，王明道夫妇再被送到北京市自新路看守所。一九六二年下半年，王明道身体极度虚弱，开始吐血，并且一连吐了好几天。就在他身体极度虚弱的日子里，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根据王明道自己供认的、并不存在的罪状，予以判决：判处王明道无期徒刑；判处王明道太太刘景文十五年有期徒刑。

判决书写明“如不服本判决，十天内可上诉。”王师母接受判决，不拟上诉。王明道则提出上诉，两个多月之后，一九六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原因是上诉人王明道并不否认自己的反革命罪行。

王明道为什么到这时候还不敢承认，他以前所交代的罪行是假的？依照王长新在《又四十年》的解释，是因为王明道怕那样一说，就变成抗拒政府，招来政府从严的处理，那时候政府的口号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在这一点，王明道是失败的，他忘记了他在《向死亡夸胜》一文中所引用的希伯来书十章三十五节：“你们不可丢弃勇敢的心，存这样的心必得大赏赐。”他忘记了他在《向死亡夸胜》的豪言壮言：“我们只凭着神的信实，坚信祂所说的必要成就。当我们笃信祂这些应许的时候，我们便有了能力和勇气，有了喜乐和盼望，任何事不能使我们动摇，任何事不能使我们畏惧。”

王明道的上诉既被驳回，无期徒刑已成定案；在人的眼中看来，王明道已经没有希望了。正如《又四十年》的描述的，这时候他才醒悟过来，认识到他之所以被判无期徒刑，是因为他大量撒谎，犯了神所憎恶的大罪，得罪了神。王明道于是说，判我无期徒刑，该判！就是判死刑也是应该的。我要忍受耶和华的忿怒，因我得罪了祂。他看见了自己的大失败，就向神祷告，求神给他一个机会，推翻从前所说的一切谎言，亦即翻供。他向神认罪后，于是得着了赦罪的平安和喜乐。神也在这时医治了他，监狱医院的医生告诉他，他肺部那些烂的地方都已经钙化了。

以平常心看待这件事，一个基督徒，特别是清教徒，他们所用的词汇，所操的语言，和非基督徒有很大的分别。基督徒生硬地、勉强地套用政治上的口号和术语，来讨好当权者，只会弄巧成拙。王明道于是在监狱中，不断地写材料，陈述自己从前所说的都是谎言，是因为一时失去勇气，是因为害怕，才那样说的。他说自己根本没有犯过一条国法，更称不上是一个反革命份子。他这样作了之后，心里更加平安，先前他是向神认了撒谎的罪，如今他是向政府认了撒谎的罪。只是铁案如山，法律岂是儿戏，漫漫的监禁生活仍在等着他。

一九六六年秋天，王明道被押解到山西省的大同劳动改造煤矿去。

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六日，中共中央政府局扩大会议通过了《五•一六通知》掀起了《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鼓吹怀疑一切，打倒一切，揪出混入革命阵营的野心家。一九六七年，代表基督教界的非基督徒吴耀宗，成了野心家，成了政治上的牛鬼蛇神，被关进牛棚；后来又因吴耀宗在美国留过学，说他里通外国。在批斗后，吴耀宗的体重，下降到五十公斤。王约瑟在《王明道见证》一书，照录了吴耀宗的回忆：“我发动了三自运动……我用控诉的方法……很多人屈服在我的权威之下。一群顽固不化的王明道份子反对我，结果他们被关进了监狱。我当时十分高兴，因为我成功地清除了前进路上的障碍，我成了基督教界的首要人物。”

一九六八年四月，王明道被人从山西省北部的大同劳改煤矿被押送到山西省中合阳泉县的一个小镇荫营。

再读《王明道见证》里论及不信派吴耀宗同一期间的境遇：“吴耀宗说，一九六八年夏天，我在隔离室里昏厥，反被训斥为装假，我只好勉强认罪。后来我一连两次昏厥，才被允许回家闭门思过。”

王明道被囚禁时，由于身边没有圣经和诗歌本，只好凭着记忆力，从一些经文和圣诗，得着勉励。最鼓舞他、激励他的经文有哥林多后书四章十六至十八节：“所以我们不丧胆；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我们这至暂至里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重无比、永远的荣耀。原来我们不是顾念所见的，乃是顾念所不见的；因为所见的是暂时的，所不见的是永远的。”又弥迦书七章七至九节：“我的仇敌啊，不要向我夸耀，我虽跌倒，却要起来，我虽坐在黑暗里，耶和华却作我的光。我要忍受耶和华的恼怒，因我得罪了祂；查等祂为我辨屈，为我伸冤。祂必领我到光明中，我必得见祂的公义。”

在监狱中，王明道又喜欢吟唱英国名诗人巴龄古牧师（Rev.SabingGould）著作的《信徒精兵歌》（Onward Christian Soldiers）

信徒如同精兵，

争战向前行，

十字架为旗号，

先路导我程！

基督乃是君王，

领我攻敌军；

故当仰望麾旗，

前行入战场。

还有一首圣诗是王明道喜欢吟唱的，即美国失明女诗人芬妮•克罗斯比（Fanny Crosby）所作的，即《安稳在耶稣手中》（Safe in the Arms of Jesus）

安稳在耶稣手中，

安稳在主怀里；

因主慈爱常覆翼，

我灵甜美安息。

遥闻天使歌颂声，

使我快乐欢畅，

歌声笼罩荣美地，

荡漾碧玉海上。

王明道在被监禁了二十年之后，已经学习到宽恕人的功课。他开始看到，主耶稣既然饶恕他一切的过错，赦免他一切的罪，他也应该饶恕所有陷害他的人。他最宝贝的两段经文，一是罗马书十二章十九至二十一节，“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另一段是马太福音六章十四至十五节主耶稣说的话：“你们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必饶恕你们的过犯。你们不饶恕人的过犯，你们的天父也不饶恕你们的过犯。”王明道认识到，饶恕人并不是交换神饶恕人的条件，饶恕人乃是一个人被神宽恕后应有的表现。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中共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了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方针，纠正了宗教政策上的偏差，有意释放像王明道这样思想单纯、对国家不构成危害的基督教传道人。

可是当吴耀宗听到王明道快要获释的消息时，他仍不肯原谅王明道。王明道身陷冤狱二十年，吴耀宗仍对王明道的指责耿耿于怀，忿忿不平。吴耀宗这样反应：“释放王明道的消息若被落实，对我是一项无情的打击。”

《王明道见证》对吴耀宗的结局作了详尽的叙述：“吴耀宗表情痛苦地说，我一生的奋斗失败了！王明道的获释，是我彻底的失败！我已经病得很久了，虽然有第一流的医生为我诊治，但也无济于事。死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死亡在向我招手；死亡抓着了我，火葬场里焚尸炉的铁门已经为我打开。这就是我的结局！……在王明道即将获释这一消息的冲击下，不信派吴耀宗的心情忧郁起来；忧郁的心情更加重他所患的病。一九七九年九月十七日，这位饮醉了中国基督徒血泪的假先知吴耀宗终于不能逃脱死亡的恐惧，他死了——死在上海华东高级干部疗养院。”

吴耀宗死后两个月，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五日，政府当局排除了吴耀宗一类人的干扰，决定释放王明道。但是当王明道看到释放证上注明他原是反革命罪犯时，他不肯走出监狱。拖到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监狱当局叫他搬到监外三间房，以便等候北京法院派人来澄清他的反革命罪名一事，王明道总算被诱出监狱。一九八○年一月初，他的儿子天铎接他回上海去；他住在他儿子在平江路十三号的小房里。刘景文早两年已到上海，那时她已眼睛失明；王明道夫妇分离多年，得以重逢。

王明道的获释，对那些多年为他祷告的人，是多么大的安慰和鼓舞，充分说明神是公义的和信实的。

一九八一年春天，新加坡门徒训练中心（Disciple Training Centre）的负责人艾得理（David H.Adeney）和妻子德忠玉（Ruth Temple），到上海拜访了王明道。艾得理原任英国基督徒学生团契(Inter Varsity Christian Fellowship)的宣教秘书；后来加入内地会(China Inland Mission），曾在杨绍唐带领的灵工团服事。

一九四六年一月，内地会将艾得理借给赵君影在上海成立的中国基督徒学生围契。赵君影任团契总干事；艾德理任副总干事。艾得理曾在北京基督徒会堂聚会，一九五○年八月才告别王明道回英国，后来长期在新加坡服事；他多年来就一直为王明道的被释祷告。艾得理在所著的《中园教会的长征》（China：The Church’s Long March）一书中叙述两人相隔三十一年后重逢的情景：“见面时，王明道先生第一句话便说：你的头发白了。我们已有三十多年未曾晤面，当年我参加他主领的一个祷告聚会，又参加接下去的大型布道会。主大大地使用他那次所释放的信息，许多学生受感动归向了基督。王明道先生告诉我们好些监狱中的经历，又唱了好几首曾经叫他信心坚固的诗歌。他说自己虽然曾像彼得一样，却未曾如犹大一般。他谈到他所关心的教会，特别是青年弟兄；他说，许多人起头很好，却晚节不保。他经常激励青年人要为主站稳。”王明道又说，最要紧的是心中有神的话语；在狱中多年他虽然没有圣经，但圣经已经在他的心中。

一九八三年秋天，王明道夫妇搬到上海武康路六十九号他儿子的新房子去。从一九八一年开始，王明道夫妇两人都双目失明，长达十年之久。王师母在王明道逝世前——王明道于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八日逝世——两个月，即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八日，得蒙美国眼科专家麦金泰尔医生（Dr.David J．Mc Intyre），为她作了左眼白内障的切除手术，使她眼睛得以复明，她亲眼看见了王明道和其他亲友。

一九八八年四月二十三日，美国名布道家葛培理（Billy Graham），在香港宣道会牧师滕近辉的陪同下，到上海访问了王明道。葛培理曾于一九五○年五月一日，被美国《新闻周刊》（Newsweek）选为美国现代最伟大的福音布道家；他与国际学生基督徒团契的主席钟马田（Muartyn LloydJones）和秘书长渥得斯（Charles Stacey Woods）有良好的关系。钟马田和渥得斯在学生的福音工作上，帮助过赵君影和艾得理；而赵艾两人都是王明道的知交。滕近辉在陕西固县西北大学读书时，曾任基督徒学生团契的主席，曾参加一九四五年七月赵君影在重庆南山主领的灵修会。该次灵修会后，基督徒学生团契的前身，即中国各大学基督徒学生联合会，宣告成立。滕近辉在香港北角宣道会担任牧师时，因他传讲纯正的福音，教会人数直线上升。滕近辉支持各宗派的福音派——包括王明道所认识的聚会处福音派代表人物陈则信，滕近辉曾乌陈则信所著的《默想撒母耳记》写序。当时，王明道向来访的葛培理和滕近辉讲述了受苦的经过，他并引用启示录二章二十节的话：“你务要至死忠心。”王长新在《又四十年》这样记载：“王明道说，一个人在一个短时间、在一件事上忠心还容易，但要至死忠心就不容易了。”

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八日早晨九时，王明道满足了自己的心愿，忠心至死。

一九九二年四月十八日，王师母刘景文也追随王明道，离世与主同在。